听到许亦潮的问话,她才收回视线:“不吃了吧,都不饿了。”
她确实没什么胃口,因为只要一想到孟津予,喉间就泛起一阵酸涩的肿胀感。
今天他出现得意外,席悦也想不到他会说那样的话。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淋了场雨,雨过天晴之后,你以为狼狈已经过去,然而穿衣服时候却发现衣服还是湿的。
席悦靠在半降的车窗上看向外面,视线里的蔷薇却缓缓停了下来。
许亦潮将车停在辅道路口,他特意选择的一处蔷薇正盛的围栏。
“先看花——”
挂了P档后他抬头:“看完了再跟我说,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他发作得毫无预兆,席悦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有不高兴啊,就是......”
她形容不好那种闷闷的感觉,想了几秒,干脆坦白了:“那会儿我们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前男友来找我了,我一跟他讲话,心里就不舒服。”
许亦潮没有问孟津予说了什么,只是侧身看她:“那你别跟他讲话。”
“他非要跟我讲话。”
“......”许亦潮沉默了几秒,“那你下次给我打电话。”
席悦抬眼:“干嘛?”
“我过去把他嘴堵上。”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笑出了声,“他会报警抓你。”
后面有车要驶入小区,滴了两声喇叭,许亦潮重新启动车子往前开了几十米,然后降下车窗,又停下了。
他似乎铁了心要将她的情绪问题给彻底解决,车停好后,又看了过来:“所以就因为他跟你说了几句屁话,你就不高兴到现在?”
“我没有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席悦总觉得许亦潮是个非常可靠的人,虽然他们才刚认识两个多月,但许亦潮给她带来的安全感甚至是孟津予都不曾给过她的。
从前在恋爱里,席悦很少求助孟津予,可是在许亦潮面前,她情不自禁就想将自己的困惑和苦恼全盘托出。
“他说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是看见他就会有种很挫败的感觉。”席悦眉头轻蹙,很希望能得到某种理解,“......你懂吗?”
分手的时候,她以为是孟津予变了才导致他们分道扬镳,可直到最近,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孟津予一直都是这样的,情绪稳定只是他惯常矫饰的手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原本就是这样虚伪和漠然。
分手没有使她低落,但六年没看清一个人,这让她觉得自己或许也有些问题。
“我大概懂。”隔着中控台,许亦潮稍稍垂眼,“你觉得自己识人不清?”
席悦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找到了原因,愣了一下,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他坏是他的事,但我没看出来,这就是我自己傻了。”
她说的一本正经,阐述的道理极其朴素。
许亦潮凝视着她眼底的失落,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话——
恶人从不忏悔,好人总在反思。
他很理解她此刻责怪自己的心情,但他并不想看到那张小蔷薇花瓣似的面庞上有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你一点都不傻。”顿了几秒,他开口安慰,“人是环境的产物,活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所隐藏,你看不出来,那是因为别人藏得好,就比如你自己,你根本就不喜欢吃好运面馆里的东西,但方迪每次叫你去那吃饭,你都欣然应约——”
席悦原本还认真听着,听到这里陡然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好运面馆?”
许亦潮垂眼看她,想起偶尔几次在面馆里碰到她,从点餐开始就犹豫很久,好不容易点好要吃的东西,饭被端上来,她小口小口吃得相当斯文,时不时还看一下手机,明显就是在进行填饱肚子的机械动作。
“因为你每次都剩很多饭。”
“剩饭就是不爱吃吗?也有可能是吃不完啊。”
许亦潮又问:“那你到底爱不爱吃?”
“......不爱。”
“不爱吃为什么还要去?”
“公司楼下根本没有好吃的东西啊。”席悦抬眼看他,“既然吃哪家都是吃,我又跟方迪一起,不如就吃她爱吃的呗。”
“所以你每次剩饭,都是把‘不爱吃’伪装成了‘吃不完’——”
许亦潮跟她对视:“方迪没看出来,你会觉得她很傻吗?”
“当然不会。”席悦立刻反驳。
“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没看出来就是傻?”
“......”
席悦沉默了好久也想不出该怎么反驳,许亦潮简直是个辩论天才,一个小小的比喻,就让她彻底哑口无言。
许亦潮看她脸上暗暗的不服,扯了扯嘴角,很轻地笑了声:“人家是蜂窝煤,而你是一块实心炭,你都能伪装到让人看不出端倪,人家骗一个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
虽然他的本意是想安慰被骗不是她的错,可这话说得是真不怎么中听,席悦瞪他一眼,无力地反击:“你才是实心炭,我看你就没有隐藏什么。”
许亦潮挑挑眉:“我怎么就没有了,不说别的,你看过我有胡子的样子吗?”
他的思维实在过于跳脱,席悦原本还沉浸在“实心炭”的羞辱中,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抬头。
许亦潮瞥见她的小动作,十分配合地把脸转了过来,薄白眼皮掀起,他唇角微翘,展示自己的时候完全自信。
席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说什么,她都下意识回应,许亦潮提起胡子,她就忍不住去看——他这张脸细看之下更是厉害,立体的程度足以让人瞠目,更遑论他白得显眼的皮肤,骨相优越,皮相精致。
“让你观察,”仰面的人注意到她的迟疑,轻佻地笑了下,“不是让你欣赏。”
“......”
席悦尴尬地咽了咽口水,目光总算聚焦,划过他硬朗利落的下颌线条,落在他的下巴上。
完全没有胡子,一点点都没有。
“你根本没有胡子我怎么看?”
“谁说我没有,我每天都刮。”
“那你都刮了,我肯定看不到啊。”
“那不就得了。”
话赶话进行到这里,许亦潮意味深长地说了最后一句:“别人展示给你什么样,你就只能看见什么样,怪自己没看见更多,这不是自省,而是自虐。”
他说这话时是逆着光看过来的,天边的晚霞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晕。席悦有时候会觉得,许亦潮好像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聪明细腻,周到得体,总是能第一时间体察到身边人的情绪,然后耐心安抚。
其实从那次兵荒马乱的生日她就该知道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眼拙不识金玉,目盲难分是非。这句话既可以用来说她,也可以用来说梁茉莉。
“我知道了。”她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我不会再怪自己了,你放心吧。”
许亦潮并不清楚她在这瞬间闪过了多少个念头,只看她神情松解,便也不再多说:“既然如此,那我们能回家了吗?”
“要不我们再回去逛逛?”席悦靠在颈枕上,歪着脑袋看他,“我还没有给你买礼物。”
“为什么要给我买礼物?”
“你送了我项链。”席悦想起别的,“那项链是你戴过的吗?”
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许亦潮顿了一下,目光流风回雪般轻巧收回:“戴过一阵子,很久没戴了,也不值钱,不用回去逛了。”
席悦像是没听到,又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许亦潮已经启动了车子,懒洋洋地应了声:“有,但是买不到。”
“什么东西啊。”席悦来了兴趣,“有钱都买不到吗?”
许亦潮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搭在完全降下来的车窗上,闻言扯唇轻笑:“你爸知道你在外面那么露富吗?”
“......再露也没你富。”
“别,还是你比较富。”
随意斗了两句嘴,小区的高层住宅楼出现在视野里,那面蔷薇花墙就离华悦公馆已经不远,经过一个红绿灯,车子驶入小区南门入口的辅道。
席悦不喜欢欠人情,还是想要送个礼物给许亦潮,无聊地靠在椅背上从侧面看他,这样的角度,能看见他下颌上一小片蟹青色,想起刚刚的谈话,她突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送你什么了!”
“什么?”
想起数次被他反问的两个字,席悦抿唇:“你猜。”
许亦潮把着方向盘,头也没转地开口——
“猜你个头。”
第33章
新的一周开始,工作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公司的新游戏最终被命名为《六号档案》,游戏制作进入原画设计步骤,外包选的是从前合作过《迷失云合》的美术团队。
美术概念设定的主要工作是做游戏世界观的视觉化表现工作,概念设计师根据策划的方案,设计出整个游戏的美术方案,包括角色设定,场景设计,服装,载具等等。
这个过程离不开策划和美术的通力合作,因此,策划部门这段时间格外忙碌。
作为策划部门唯二的员工,席悦不但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还要在下班后隐姓埋名赶去对头公司——月明游戏上补习班。
她上了三天课,每次过去都口罩帽子全副武装,不敢让别人看见,既怕沃特游戏的人以为她当了叛徒,又怕月明游戏的人把她当成间谍。
殚精竭虑了过了三天脚不沾地的日子,终于熬到了不用上补习班的周四,席悦收到一条短信,她给许亦潮买的礼物到了,快递员说放在一楼大厅的快递柜里了。
席悦偷偷摸摸下了趟楼,将东西拆了带回去,本来想直接拿给许亦潮,可经过走廊时发现会议室里没人,没办法,她只能发了条微信,然后就拿着东西去了公司的抽烟室。
所谓的抽烟室,就是小型储藏间,墙面放了两排柜子,上面摆了些奖杯和小手办,因为经常有人成群结队进来抽烟,所以这房间席悦还是第一次进来。
她站在窗边看公司楼下的槐树,已是春末,槐花盛开如飞雪一般,有根枝丫延伸至窗前,席悦正试图伸手去够时,身后的房门被推开。
“真稀奇。”许亦潮步伐散漫,随手捞了把椅子坐下,然后看过来,“找我干嘛?”
自从上次看电影碰见孟津予和梁茉莉,许亦潮就对看电影这件事变得特别热衷,可席悦连着上了三天的补习班压根腾不出空,连着拒了三天,这会儿他不悦得相当明显。
席悦也没在意,许亦潮虽然看着难搞,但脾气真是她见过的男生中最好的了。
她拿着东西走过去,目光殷切:“我给你买了个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