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潮站在窗前,弯下腰探了探她的额头。
感受着他自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席悦眼皮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许亦潮身上那件白T落了雨,肩上的水渍呈不规则的形状晕开,伸出来探温度的手心温热,但手背上还挂着雨滴,清隽眉眼宛如被水洗过,颔首看她时透亮,又清冽。
他收回手:“量体温了吗?”
外面天色己近黑夜,窗前亮光本就不多,还被他遮挡了大半。
席悦重新闭上眼,将被子拉高,直到把眉毛脑门都盖上,才闷声开口:“38度2,我到家就吃过退烧药了。”
“什么退烧药?”
“布洛芬。”
“睡多久了?”
“半个小时。”
隔着一层薄被,他的声音仿佛加了某种特效,进入耳廓时,音色变得模糊又鼓噪。
“我要睡觉了。”席悦闭着眼睛,“你快回家洗澡吧。”
许亦潮盯着粉色被面上鼓起的模糊人形,顿了顿:“家里有热水壶吗?”
席悦沉默了几秒:“......厨房有直饮水机。”
许亦潮收回视线时,目光触及到床头柜上的项链,再看一眼蒙头的人,他抬脚走出房间。
席悦将被子拉下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大约只过了几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她又连忙闭上眼睛。
许亦潮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大概是体谅她有气无力,轻声道:“80度左右的水,你一会儿记得起来喝。”
席悦翻了个身,闷闷地连“嗯”几声:“你回家吧。”
“我回公司。”许亦潮语气稍作停顿,“感觉不对劲就打我电话。”
席悦顿了下,然后应声“好”,就听脚步声远走,紧接着,关门声落下。
把被子掀开,席悦凝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觉脑袋好像更沉了些。
中午在咖啡厅,席悦听到许亦潮的舅妈打电话,其实她并没有试图推测什么,但当梁茉莉的名字从她口中出现的时候,仿佛有一道线在她脑海中绷直,然后,那些看起来茫无头绪的线索被一齐串联起来。
为什么许亦潮目睹梁茉莉劈腿却毫无反应?为什么说着要报复的人却从未付出过实际行动?为什么祁统在提起许亦潮的八卦时支支吾吾?
许亦潮和梁茉莉所谓的分分合合传闻终究只是传闻,钟若缇信誓旦旦,但也只是道听途说,所谓的出双入对如果一开始就不是以男女朋友的关系,而是亲戚,那么所有看起来不合情理的疑惑通通都有了答案。
许亦潮为什么要骗她呢?
觉得骗她很好玩吗?
席悦想不通,现阶段也没力气去想,她仔细嗅着房间内残留着的湿润气息,默了默,将被子再度盖上。
在这个风雨如晦的傍晚,她只能拥着被子,来抵抗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
许亦潮回到公司,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之后,将祁统叫进了办公室。
《六号档案》初定的发售时间是明年春天,进度耽误不得,许亦潮给窦甲放了假让他去医院照顾母亲,工作只能由他俩顶上。
下班时间过去近两个小时,雨势还是很大,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离开,都在等雨停。
许亦潮看了无数次手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将剩下为数不多的工作交给了祁统,正想下楼时,梁佳打了电话过来。
她说自己中午那会儿在忙,忘了回消息。
许亦潮说没事,又问了问吴筝的现状,得知已经出院,只需再打两天吊水,就放心下来。
梁佳见他要挂电话,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许亦潮拿着伞下楼,按了电梯等她后话。
“中午那会儿,你们公司有个小姑娘下来给我送游戏机,我看她挺奇怪的,出了咖啡店的门,站在门口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我上车的时候看她还在那里,是你公司新招的员工吗?别是在公司受了什么委屈。”
许亦潮巡睃的目光突然定住,盯着电梯楼层提示的液晶屏,淡声问:“长什么样子?”
“长得挺漂亮的,眼睛又大又圆,皮肤也白......”
“舅妈。”话说到这里,许亦潮忍不住打断,“梁茉莉回来看吴筝了吗?”
梁佳愣了一下:“是打算回来呢,我中午给她打电话说了是小事,让她不用回来了。”
“行。”
电梯门开,许亦潮抬脚走进去,又说了两句,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又撑着伞回到了华悦公馆,这次依旧是先发消息,问可不可以进去。
便利店买的伞是长柄,许亦潮拎着把手站在门口,水珠从伞面滑落,落在楼道里不多时便出现一片水印,头顶的感应灯亮了灭灭了亮,等待五分钟后,他直接输入了密码。
门开以后,他来不及换鞋,直接进到卧室,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地睡着。
许亦潮轻手轻脚走过去,掏出从公司拿来的额温枪,借着手机屏幕的零星灯光,对准脑门测了一下。
“嘀”声响起的时候,房间内突然亮起一束昏黄的光,摆放在床头那个不起眼的月亮小夜灯,好像还是声控的。
席悦睁眼的瞬间,刚好听到额温枪播报的体温,38度8。
她真是有点烧糊涂了,第一眼看到许亦潮时,愣了几秒,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许亦潮将额温枪放下,又伸出手探了下她的脑门:“我是又回来了。”
“谁让你擅自进入我家的?”
“我不来你都快烧傻了。”许亦潮收回手,只觉掌心滚烫,“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借着那一点光,席悦看见他身上的水渍,他从公司回来,也不回家换个衣服吗?
一思考脑子就沉,席悦不想搭理他,翻了个身,用后脑勺表明态度:“我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你已经睡两个多小时了,体温越睡越高。”
席悦双手合十叠在脸下:“那也不用你管。”
许亦潮看着她睡到翘起的头发,顿了顿:“现在不去医院,你是要等到凌晨两三点,冒雨打车自己去吗?”
被窝里的人不动,也不说话。
许亦潮目光晦暗,良久,放软了语气:“悦悦。”
席悦眼睫颤了一下,继续装死。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他语气一顿,“跟我去医院,我可以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
月亮小夜灯在待机状态下是声控的,底座有个小按钮,亮起来以后如果你不按一下按钮的话,两分钟后灯就会自动熄灭。
室内重新回到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氛围中,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仿佛被拉长,无限叠加萦绕在耳边,吵得人心烦意乱。
“有什么好解释的?”席悦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你就是骗了我,你这个诈骗犯。”
“对,我骗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你真的不想听听我变成诈骗犯的心路历程吗?”
许亦潮用手机屏幕打光,走过去开了灯,明晃晃的光线充斥着整个房间,席悦连忙捂眼,可还是晚了一步,眼球瞬间的肿胀感让她开始忍不住求饶。
“好好好,我去医院,你先把灯关了。”
许亦潮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手还没放下来,又把灯关上了。
“那你起床,换身厚衣服。”
席悦又发烧又刚睡醒,启动比较困难,她想再名正言顺地赖会儿床,于是使唤许亦潮:“你帮我去倒杯水,我喝口水就起床。”
月亮小夜灯又应声亮起,许亦潮看向被子里慵懒蠕动的人,知道她心里有气,也没再多说,放下手机,就直接去了厨房。
厨房里,他看着饮水机上缓慢上升的温度数字,无法控制地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解释,说我早就喜欢你了,说我怕你拒绝,还是说骗你非我本意。
不管怎么解释,结局都是显而易见的。
当这一刻真的要来临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之前想得那样自信,胜券在握这个词只会出现在被爱者的身上,可他目前在她心里又有多少分量呢?
温度跳转至100度,许亦潮面无表情将杯子推过去,按下了出水键。
大约只过了三分钟,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席悦不知他的心理活动,只看他的姿态,端着杯子,步伐轻盈,于是又生出几分不忿。
她手掌撑着床面,笨拙地坐了起来。
许亦潮走到床前,席悦伸手。
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从胸口,掉到了腹部,胸前一凉的同时,席悦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初夏的暴雨,她卧床捂汗,虽然身上穿了睡裙,可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就打定主意上床睡觉,因此,她并没有穿内衣。
仅仅只是电光火石的工夫,许亦潮递来水杯,席悦抬手提被,不知是谁的动作大了点儿,反应过来后,水杯里的水洒了大半,在杯子上,在地板上,在小夜灯上,还有......许亦潮的手上。
那水不算太烫,但也有六七十度,骤然泼在手背上,席悦心有余悸地看过去时,许亦潮手背已经微红。
“不......不好意思。”
虽然被子已经湿了,可席悦还是提起来,盖到了自己胸口。
许亦潮背过手,淡淡垂眸看她,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拎着杯子转身:“你先换衣服,这些待会儿我来打扫。”
目送着他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上,席悦脑袋逐渐从混沌走向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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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俩人坐上车子。
雨势没有变小,打在车窗上鼓噪又沉闷,席悦坐在后排,头抵车窗微微出神。
她能感觉到许亦潮有话要对她说,可那段路实在不长,他还在犹豫着的时候,市一院已经到了。
将车子开进门诊大楼对面的停车位,许亦潮撑着伞来后座接她。
医院门前的灯柱明亮,白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席悦扶着车门起身时,刚好注意到他湿透的肩膀,以及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微微发红的手背。
她抿了抿唇,还是没说话。
到了门诊大厅,交钱,办卡,在值班医生办公室看完,拿着开的药单去输液大厅,许亦潮始终不慌不忙地走在前头,看她走得慢了,还过来搀她的胳膊。
输液大厅里人满为患,换季的流行性病毒,中招的人很多。
许亦潮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座椅,扶着她坐下之后,护士拿着托盘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