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也就合理了。
“啊......”
她从来没有和人以严肃正经的语气谈论过这些事情,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生陈述爱意萌发的过程,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害羞。
席悦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声线也不自觉压低:“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许亦潮语调淡淡:“不是。”
“......”
刚刚升起的情绪瞬间消散,确切点来说,还被想要揍人的冲动取而代之。
许亦潮这个死NPC。
就不能主动交代吗?
不是一见钟情的话是什么啊!
正当席悦还在想着,要不要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这个问题问清楚时,旁边的许亦潮起身,唤来了护士。
新换上的吊瓶很小,约摸着二十分钟就能吊完。
席悦打定主意不再让他蒙混过关,于是等护士姐姐走了,就转过头,一口气问了出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许亦潮正在帮她摆放输液管的位置,听到这话撩起眼皮:“我说了,你如果不信怎么办?”
席悦脸蛋有些红,说话声音也脆生生的:“你今天必须把你所有跟我有关的秘密都说出来,至于我信不信......”
许亦潮挑眉等她后话。
席悦老神在在地翻了下眼:“我自有定夺。”
许亦潮看她泛红的脸,没什么意义地勾了勾唇角之后,缓缓靠向椅背:“还记得之前我和你爸说过的话吗?”
席悦对上他的眼睛:“什么话?”
“去年四月,在学校大礼堂的一场讲座上,我第一次见到你。”许亦潮也看着她,惯常漫不经心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认真,“悦悦,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你了。”
他语气淡淡,却藏着千钧之力,席悦听到的瞬间,就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许亦潮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世界里时,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光环,她原以为他是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对她心动,可他亲口说出来不是,席悦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她的生活按部就班,做人做事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出彩之处,和许亦潮这样活在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不同,她虽然不自卑,但也知道自己的普通,原来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
这让她觉得很割裂。
“所以你很早就......”席悦抿了抿唇,“暗恋我吗?”
许亦潮丝毫没有迟疑:“是。”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
许亦潮默了几秒:“我跟你爸说过的话,你以为全是我编的吗?”
“......什么意思?”
“我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但我对你钟情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席悦没说话,怔忪地低头看着地面,侧面的角度,许亦潮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微颤,记忆回溯,想起初见那天。
他第一次见席悦,确实是在去年春天的一堂讲座上。
《迷失云合》发售第三周以五千万的价格被卖了出去,他们那个副院长特意发消息让他回校给新生做一场汇报演讲,许亦潮懒得上台,就推了祁统过去讲,成功的经验大多相似,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他听了几分钟下楼抽烟。
祁统在礼堂二楼讲,礼堂一楼也有场讲座,是人文社科类主题,门口的立式海报上标着学校从某某地方请来的专家,他站在门口左侧的竹林边上抽烟,那是个很巧妙的地方,来往的人注意不到他,可他却能看清门口发生的一切。
第一眼看到席悦时,他并没有在意,是等到她旁边那个男生叫出了她的名字,许亦潮才掸了下烟灰,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量她。
四月的天气,温度不算太低,她穿着明黄色的套头毛衣,背着双肩包,头发高高地挽成丸子,直刘海下面是大而圆润的眼睛,侧面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她忽闪的睫毛。
那不是许亦潮第一次听到席悦这个名字,如今第一次见面,她的模样却符合他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想象。
她叫男生班长,感谢班长为她和室友占座,语气诚恳,大约是感冒了,音色有些闷。
男生客气地摆手说:“这算什么?你之前带我打游戏,一口气上了两个小段,我还没谢你呢。”
他殷勤得显而易见,连许亦潮都忍不住观察起他的表情,一个模样很周正的男生,高,瘦,看着是结实,可脸上的表情却小心翼翼的。
连他这样的局外人,都瞧出了这位班长的心思,可穿着黄色毛衣的当事人却恍然未觉似的,听到班长这样说,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你太客气了,这又不算什么,而且我本来也想打,带你一个小白银也不费什么事。”
她爽朗的话让班长迟疑两秒,而后,他压了几分声音:“那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玩吗?”
席悦捏着书包带,毫不迟疑地开口:“当然能。”
氤氲上升的青烟中,许亦潮微微眯了眯眼,隔着两片竹叶,他都看清了班长脸上的窃喜,唇角弧度一闪而过,刚扬起又被他迅速抿直。
许亦潮那时候只觉得追人真是麻烦,说话拐弯抹角,情绪也要遮遮掩掩。
班长敛起笑容,似乎是觉得自己希望很大,于是忍不住试探:“那我.....以什么身份陪你玩游戏呢?”
这句话在正常人看来几乎就是明牌出击了,可捏着双肩包包带的女生显然不是正常人,席悦的回答不但让班长始料未及,就连许亦潮听到后,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人家问她什么身份,她是这样回答的——
“起码得是钻石吧。”席悦语气稍顿,仿佛是在认真解释,“我之前是借小缇的号带你玩的,但老是登她的号也不是很方便,等你打到钻石就能跟我一块排位了。”
她说得正经,班长的神色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哦哦......那我知道了。”
等到班长离开,席悦还在原地等候她那位名叫小缇的室友。
无意中见证这么场诙谐的表白,许亦潮看得稍稍入迷,直到指尖的猩红燃至烟嘴,他感受到灼烫,轻“嘶”一声,然后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
这样的动静惊扰了席悦,隔着两米宽的竹林,她遥遥看了过来。
在某个瞬间,许亦潮是和她对视上了的,那一眼极为短暂,他对上她水润透亮的瞳仁,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来校匆忙,在公司熬了一夜没换衣服——
移开视线后,她刚好等到了自己的室友。
许亦潮往前走了几步,越过那片竹林,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背影。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从那场见面中顿悟的一个道理影响他极其深远,那就是——不是追人麻烦,而是追席悦,很难。
......
自从见过她之后,许亦潮便觉得哪里都是她。
大约是人头攒动中的某个身影有了特殊意义,许亦潮去学校不多,但他却发现偶遇席悦的次数越来越多。
和祁统去学校篮球场打球,隔壁那片空着的球场,席悦和她朋友在上轮滑课,她朋友滑着滑着失控猛冲,大喊大叫的时候许亦潮看过去,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风一阵跑到了朋友前面,然后张开双臂接住她,两个人抱着摔倒在水泥地上;
在学校东门的烧烤店吃饭,看见席悦走进了隔壁的一家米线店,她坐在靠近门外的餐桌旁,有只流浪猫从店门口经过,不多时,她拿着几颗鹌鹑蛋追了出来;
六月底,学校随口可见大四的学生在校内留影,许亦潮回校图书馆借书,出来时就看见台阶下面,席悦举着手机为一对穿着学士服的情侣合影,那时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放下手机,看向台阶上的他:“同学,可以麻烦你稍微让一点儿吗?”
她要帮那两位学长和学姐拍下和图书馆的合影。
她那天没有扎头发,许亦潮捏着两本书走下台阶,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他看见她肩前的发梢轻轻晃动了一下。
......
就这么默默关注着她,不知道偶遇了多少次,许亦潮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但他清楚的是,每次回到学校,他都期盼在熙熙攘攘的校园小道上看见某个身影。
他任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直到七月的某一天。
期末周,许亦潮回校参加专业课考试,盛夏天气,正午时分,旁人考完试都钻进食堂吃饭,顺便享受空调,往校外走的那条小路上人并不多,因此他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席悦的身影。
她和室友走在他前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小路两旁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梧桐,他们走在树荫下,可也没有感受到凉爽,暑气的闷热无孔不入,正因如此,对向走来的那个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更加可疑。
许亦潮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越过道路中间走到了两个女生面前。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兀,他听到一声尖叫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合上了风衣,他只看到席悦踢了他一脚,随后,男人捂着□□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许亦潮猜到了,他看一眼正前方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去追了那个风衣男,追到他的时候,他藏在风衣下面的裤子拉链还没拉上。
许亦潮将人送到食堂门口的保安手里,交代他们调监控,然后转身回到那条梧桐小路。
他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或许待会儿要介绍一下自己,他想着该如何介绍才能在她心里留下印象,想着想着他重新回到小路,然后就看见席悦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个男生对她很好。许亦潮面色如常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到席悦低声抱怨自己的鞋好像踢到那个人的“那里”了,她说她不想穿了,她室友隔着纸巾帮她把鞋丢进垃圾桶,而那个男生则是朝她伸出手,然后将她背了起来。
许亦潮步伐淡定地往学校后门走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人们总是靠分开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
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和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直到他得知自己没有机会,才确定那些不动声色的观察都是因为喜欢。
......
再后来,他去学校便少了。
得知孟津予和梁茉莉的事情之前,许亦潮只见过席悦两次。
一次是在瑞莱商场,她挽着孟津予手臂在负一的糖巢店里挑选零食,她戴着一个粉蓝色的贝雷帽,长发软软地披在肩后,手里什么都没有拿,看上什么零食,就拿起来丢进孟津予拎着的购物篮里,就连背影,看着都是舒心且幸福的。
第二次是在电视台。年底,代泽同意结束实习就来沃特,那天公司聚餐,许亦潮去电视台接他同去,在楼下,他看见了路边正在等车的席悦,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明显,但代泽看出来了,他问了一句,许亦潮没有隐瞒。
他说以前喜欢过,代泽问现在呢,许亦潮往路边看了眼,淡声道:“人家有男朋友了。”
不再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问题是他没有机会了。
他说完这句话大概还不到一个月,梁佳就拿着梁茉莉和孟津予吃饭的照片来问他了。
梁茉莉找律师的时候找到了孟津予,许亦潮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发展的,当他看到梁茉莉那条放烟花的朋友圈过后,他去问了她。
在那之前,许亦潮和梁茉莉已经近一年没有说过话,梁茉莉不信他会平白无故管这样的事,也知道他和孟津予素不相识,而且她曾在孟津予的手机上看到过席悦的照片,于是自作聪明地推测,问他是不是喜欢孟津予的女朋友。
许亦潮没回答她,只问了孟津予的事情。
梁茉莉没解释,只撩起了她颈上的红玉髓项链向他展示。
从那时起,许亦潮就知道了,孟津予不配待在他喜欢的人身边。
......
回忆延伸到这里停止,因为席悦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通火通明的输液大厅里,她面色潮红,想了又想,最后轻声:“你在去年就喜欢我,和梁茉莉也是亲戚......所以你很早就知道孟津予和她的事情了,对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输液大厅的人也少了大半,周遭不再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闲话,因此她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格外清晰。
许亦潮不避讳地回望她,也没有隐瞒:“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