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简家南跟黄海燕还有高曦其他部门的人,再次一起踏上了去首都开会的路程。
只是跟上次去开会是去展示成就汇报喜讯的喜气洋洋的氛围比起来,这一次的氛围, 就不怎么美妙了。
从在门口下车开始, 再在会议现场,简家南见到的所有与会人员都是阴沉着一张脸,神色怏怏,就没有一个人是能笑得出来的。
很快, 会议开始。
政府部门的领导给他们这些通讯行业的领头人透了底:“西方那边的制裁我们这边也会有专人跟进的, 具体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落后就要挨打, 我们不甘心落后,势必要奋起直追的。但是总有人看不顺眼,不允许我们奋起直追。这条制裁令,也正因为此才产生了。”
简家南点点头,与会的通讯行业人员都是人精, 这个原因他们早就知道了。
况且,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知道为什么西方国家对我们进行技术制裁和硬件封锁, 而是要找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领导简要说明了一些情况,接下来就是各位与会人员洽谈的时间了。
有人着急发问道:“这一次的封锁什么时候会结束啊,有结束的趋势和迹象吗?”
制裁文件已生效, 对每家国内通讯公司的打击都是巨大的。
它的影响,只需要稍微看一看各家公司的销售数据就知道了。
没了价格还算公道的硬件进口渠道, 他们每生产一个电子产品,价格都要上升60%~70%。
特别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说, 价格上有浮动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他们生怕现在的库存用完了,就只能跟生产工厂的工人大眼瞪小眼, 一起干坐,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旦没有了最中心的核心硬件,那还生产个什么啊?
还不如大家一起回家对着西北方向张开嘴,喝西北风都比生产卖货的效率要来得快。
除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之外,大家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就是这场制裁什么时候能结束了,他们都寄希望于政府部门的领导有相关内部消息,能透露一些出来。
毕竟要是制裁有期限的话,他们还会抱有一丝希望,可以咬牙再撑下来一段时间。
领导摇摇头:“我们有人去跟对方友好洽谈接触过,但他们这次的态度十分强硬,没有轻易松口。”
“所以……”他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听起来并不乐观,“所以,你们也要做好准备,我们接下来要打的是一场硬仗,并且还有可能是长期、以年为单位的一场技术之战。”
简家南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是听见这么确定的话还是不禁惊了一下。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敌人在没有从他们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达成目标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轻易松口的。
对方知道自己的技术对国内企业的巨大影响,现在一看到他们因为缺乏关键部件而寸步难行的情形,肯定会大感畅快,这不就是对面人想要的局面吗?
怎么可能会怀有慈悲之心,觉得可怜就轻易放过呢?
求人不如靠自己,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对方收回制裁令这件事上,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他们自己的能力,才能挺过这一关啊!
这一次把大家都喊来首都开会,其中几个原因就是把现有的信息共享给行业里的每一个人,让相关产业人员知道目前形势严峻,情况不好,让他们对以后会越来越严峻的形势早早做好心理准备,打好这场长期攻坚战。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团结大家,相关部门决定成立一个通讯组织,官方不会插手很多,虽然是主导地位,但是组织内部的相应事宜还是由行业中的相关人员来参与和决定。
“我们今天要成立这个组织呢,是希望大家最好都在这个组织里面,从而得到最新的第一手资料,虽然同属通讯行业,大家都是对手。但是危难当头,大家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来说,彼此之间又是可以携手一起共度难关的合作伙伴。在这个组织里面,我们希望大家可以暂时摒弃以前的种种争端,一起共享信息技术等等,把这一难关渡过去,再谈接下来的发展与竞争。”
成立这个组织,也是为了打造一个良性发展的环境。
相关部门的人看得很远,走一步看十步,以后的通讯行业绝对会繁荣发展的,那么一来,相关的技术、资金都会大幅度入场,早早就为以后的行业发展做准备是很有必要的。
面对这个要求,自然没有人是不答应的,大家都对成立一个新兴组织没有意义,简家南更是带头第一个签字参与了。
散会的时候,领导又专门要几个发展势头最为强势的公司代表留了一下。
“这次很不容易啊,我跟你们透个底,这件事没有期限,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我知道你们身上压力巨大,但是国家也会出手帮助的。技术方面的难关,我们的科研人员已经在努力攻克了,接下来还希望你们可以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想方设法在激烈的全球市场竞争之中保全自己,起码要撑到想出办法来的那个时候!”
这一场会议让简家南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了个底,同时也给相关人员打了一针强力兴奋剂,起码大家知道情况最坏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人永远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东西,现在大概知道了形势,也就不再感到恐惧了。
简家南一行人是当天就回广州的。
在飞机上,她们几个人好好闭眼休息了一下,养精蓄锐,一下飞机回到公司,马上就跟其他小伙伴开了个简短的会。
“我们今年的情况会很不好。”一上来,简家南就跟大家说了试试,透露出去底牌,完全没有掩盖的意思。
“那份技术制裁的文件,相信大家都已经看过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大家,这个文件是真实的,并且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要早,这一份制裁文件还只是开始,接下来,西方国家会进一步打压我们的电子设备制造行业,可以说,此时此刻还只是初冬,距离寒冬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场不是那么容易打的仗。”
这一番话下来,就算是自诩颇有乐观精神的人都给吓怕了,但是能跟着简家南从高曦创立之初一步步上来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三两句话就打退堂鼓了呢?
“话语权掌握在别人手上就是这点不好,以前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们两方还合作的非常愉快,各种节假日都会相互送礼。现在对面一看我们发展势头日益壮大,隐隐有超过他们的趋势,就不打算讲理了,还想从国家层面制裁我们。”
“是啊,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耍流氓了,我对他们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一点都不奇怪呢!”
“我看了一下,文件上写着不能无条件向我们提供技术支援,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产品制造就只能看我们自己了?硬件都不能进口,那还有其他渠道获得吗?咱们现在的芯片
库存还有多少,够用吗?”
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小伙伴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芯片等硬件零件库存有多少,又够用到什么时候,用完之后要去哪里获得这几个关键问题了。
制裁文件生效的这个消息,从前只在几位管理层之间流通运转,现在情况渐渐明朗下来,高层已经瞒不住了,于是简家南她们也只能跟高曦全体上下的人做一个简短的说明。
“库存还有,但是不多。”简家南说:“我们的每一批硬件设施都是根据自己能力而下的单,也就是说,我们很少会囤货。现在手上的单子生产出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再过一段时间那就不确定了。况且我们前段时间为了更好地可持续发展,已经主动地缩减了一部分相关产能,大家从上个月的数据报表中就看得出来,这一个制裁文件对我们的影响是巨大的,咱们的每一个数字都跟去年相同月份相比较,下跌了一半甚至以上。”
黄海燕代替大家问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有办法吗?”
简家南点点头:“办法当然是有的。”
她微笑说道:“比如说,我们在文件生效之前,得知这一消息眉头的当天,就马上派出小组成员去了欧洲,找了之前的合作方,就制裁文件签署当天签订的合同进行交涉,在双方律师团队的共同努力下,已经签好的合同他们是会如期交付的。”
说到这里,简家南的笑容不禁越来越大:“也就是说,我们又可以再撑一段时间了!
“好!”
”真是太好了!”
知道这一消息重要性的与会议室成员马上鼓起了掌,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刚刚还在忧愁芯片不够用了怎么办,现在得知还有一批硬件在赶来的路上,这些东西就足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了。
简家南坐在主位上,看到部分员工都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才转过头来对着几个管理层说:“虽然还有一点芯片库存,但是这些库存指望不了太久,我们得想其他的办法才行。”
在其他人的心里,简家南好像总是一副无比乐观的模样,什么困难对于她来说都不是不能克服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关卡,最后她都能迈过去。
这次也一样。
即便这次的坎是她们有史以来遇上的最大最高的一个。
简家南在其他人面前还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告诉他们事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发展,但是对于不能轻易糊弄过去的管理层员工们,她就要说实话,以事实服人了。
“最多最多再撑一个月,我们在这一个月里面必须要想出好办法并落实执行,不然的话到今年年底我就要跟大家说再见了。”
具体是怎么一个再见法,那就不用细说了,不过就是“解散倒闭”的文雅说法而已。
黄海燕也很着急,她跟简家南可以说是最着急的两个人了。
“芯片,以前怎么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竟然会决定一个公司的生死存亡,还对一整个行业有着举重若轻的影响。”黄海燕不禁感叹起这样一句话。
突然,有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来了:“我看过资料,国外的手机通讯行业发展模式跟我们的差不多,所有的供应链都是由许多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生产出来的,零部件生产结束之后,再统一拿到一个地方进行组装,这样一来,一个完整的电子设备产品就面世了。”
“你的意思是……”简家南看向声源处,这是黄海燕手底下的一个助理小姑娘,平时沉默寡言的,几乎没看见过她发表过什么意见。
今天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表了那么长的一段话,看起来是憋了很久了。
仿佛得了鼓励一样,小姑娘虽然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但还是勇敢地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去接触这条供应链上的其他厂商,虽然有可能他们手头上的技术比不得原先的合作方,但是可以先用着,毕竟是替代品嘛,紧急情况之下就只能有这样一个办法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
全球化趋势在日益加强,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之下,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的合作是在一步步增加的。
除了欧美那些对我国进行技术制裁的国家之外,还有一些地区也有芯片的技术,他们可以另辟蹊径,寻求这些人的帮助,从而打破封锁,尽力恢复到之前的局面,尽快恢复正常生产。
“有道理。“简家南思考过后,对着黄海燕说:“海燕啊,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这个小姑娘说的挺有道理的,你带着她一起,说不定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这样,事情被定了下来。
在芯片库存在不断被消耗的同时,黄海燕带着人去其他地方摸索新方法,看看能不能为现在被困在绝境中的公司走出一条生路来。
二十多天过去了,转眼就来到了五月底,简家南看着财务报表上的数据稍微松了一口气。
尽管略显颓势,但是这个势头还在控制之中,不算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只是……只是其他的友商,怎么就会那么显眼呢?
这里说的,自然就是冠友了。
在五月底的通讯行业组织的友好交流聚会上,大家或多或少地都了解彼此情况,毕竟面临着相同的困境,难姐难妹、难兄难弟们自然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但是在一众面色愁苦的通讯大佬里面,张总那张扬着笑容,神色愉快的脸就格外的与众不同,他格格不入,简直就是一张电子图像里面的第二个图层那样突兀。
简家南唉声叹气:“哎呀,现在的情况都是太不好过了,那文件一签署,生效时间一到,之前的合作方那是马上翻脸不认人了,翻脸翻得比翻书还要快!”
“嗨,谁不是呢!”马上就有很有共鸣的其他老总接上话,“你说那群鬼佬啊,你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是怎么长的,可能整个人生都拿去修炼变脸功夫了吧!不管之前合作的有多顺利,我们交钱交的有多么爽快也好,现在一旦有点问题产生了,那就马上翻脸不认人。我们的代表都派了
好几拨人过去了,人家愣是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
“但是你要说他们是在完全遵守规则吗?那也没有!他们说有的是灰色路子可以继续之前的交易,但是呢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个百分之三四十的价格,作为他们承担这风险的成本!”
有位老总听到这里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哼,你听他们鬼扯!谁不知道这些西方国家一脉相承,那个联系是千丝万缕的,他们嘴里的方法有是有,但是对他们来说都非常容易,只不过就是换一个公司壳子和注册地的事。费不了多少钱,顶多费点人力物力而已!”
“他们这是在趁机敲竹杠咧!”
这事情简家南早有耳闻,她们在欧洲那边的合作商不是没有暗示过,那边的合作商也派过代表过来隐晦的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跟那些老总说的没什么两样。
但是简家南跟几位管理层商量了过后,还是断然拒绝了。
这跟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固然可以用涨价来换取现在急需的硬件,以解燃眉之急,不会那么快就被市场淘汰掉,但是,这不还是在靠别人吗?
既然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通过技术制裁断了他们的芯片,那么你怎么不知道这些加价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硬件,在往后的某一天里不会被人用同样的理由断供一次呢?
理由当然是五花八门的,比如说他们不满意价格了要涨价加钱,或者是风险太大了不想继续了,核心技术掌握在别人的手上,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
简家南还是倾向于走出一条不靠别人、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路。
一大群人围着桌子食不下咽的,好好的一次交流聚会倒是被搞成了一场诉苦大会。
但是在这些小苦瓜、中苦瓜和老苦瓜之中,冠友的张总都快要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脸,真是格格不入。
简家南看得奇怪,他们高曦是得亏了大运气,才有那么一点芯片库存可以撑到现在。
据她所知,张总他们可没有提前下订单的习惯,按理来说缺芯片都已经缺了好几个月了,现在还笑得出来的话,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心比较大;要么就是还有源源不断的芯片供应,才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担心芯片断供。
张总的情况,会是哪一种呢?
简家南想了想他以前的形式作风,就那样一个心眼比针尖还要小的性格,应该不是前面一种情况。
那样事情就有趣了,在其他公司芯片断供,老总们无一不忧心忡忡的时候,张总他又是怎么搞到新一批芯片的呢?
简家南的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后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