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杭喜形于色,“好嘞。”
白思辰是苏柏熠同母异父的妹妹,她的存在是个秘密,一出生就被柏书音的母亲给送走了,连柏书音都不知道女儿被送去了哪儿,三年前苏柏熠才找到她。
宠是真宠,反正至今吴杭还没见过三哥在谁面前说话能那么温柔,但严厉起来也是真严厉,他三哥说一不二的性子在谁面前都破不了例,亲妹妹也不例外。
吴杭原本还以为三哥对那位周小姐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三哥不过是借着周小姐想做些什么,反正他是看不透他三哥的心思,应该也没人能看透,就是聪明如柯晓禹,每天也只能靠猜。
吴杭活络的思绪七拐八绕地飞到了天边,红灯处,他的手机响起,吴杭看一眼号码马上接起。
“杭哥,周小姐出事了。”
电话里不算大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内响起,后座闭目养神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吴杭看一眼后视镜,赶紧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那边的人回,“慕白苑。”
苏柏熠跟吴杭要手机,“给我,”又道,“去慕白苑。”
吴杭将手机递过去,立刻打转方向盘,拐向另一个车道,将油门踩到底,他好像从他三哥的声音里听出了杀气。
周粥饭吃到一半,接到姨姥的电话,从包厢走到院子里。
她今年过年打算回老家,明天就走,一是回去看看姨姥,二是家里的那三间瓦房她让姨姥帮忙看着,找人重新装修了,年底应该快完工了。她虽然一年到头也回去住不了几天,但那是她和妈妈的家,也是她遮风避雨的港湾,房子在,就好像妈妈还在。
姨姥问她明天几点的车,东西有没有收拾好,千万要多带些厚衣服,家里要比北城那边冷好多,周粥温声细语地应着,这个电话打得时间不算短,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得有些远,等收起手机,才发现自己又迷了路。
这个地方就跟迷宫一样,好在她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也没有太着急。
穿过一个月牙门时,身后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人捂住嘴,半拽半拖着抱进了旁边空着的包厢,她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郑怀成也是无意中得知茂时今晚也要来慕白苑聚餐,他本来还在找机会看怎么把人给弄出来,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出来抽根烟都能碰上人,他就说他俩有缘了。
郑怀成个头高,身体又壮实,喝醉了酒力气更大,周粥一时之间没能挣开他。
她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长大了,自己完全可以保护自己,可还是不行,郑怀成一身酒气地压过来,那些埋在她心底深处的记忆像是藏在地狱里的恶魔,全都冒了出来,她整个人窒息到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平时练的那些在关键时刻都忘了,连嗓子里都发不出叫喊的声音,只能抓到什么就往郑怀成身上扔,抽纸、碗筷、茶杯。
郑怀成没想到她性子这么烈,他以为他轻易就能制服得了她,眼看动静越闹越大,他想去拿桌子上的矿泉水,那里面掺了东西,只要给她灌进去,保准让她变得服服帖帖。
周粥趁这个空档踢上了他的下腹,挣脱了他的钳制,她踉跄着往包厢外跑,顺手摸到桌子上的花瓶,举起来,朝着郑怀成的头狠狠砸过去,可惜没砸准,但花瓶落到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很快招来了外面的人。
吴杭安排跟着周粥的人还没有撤,周粥在打电话的时候,两个人在竹林的暗处抽烟,烟抽完,周粥人已经不见了,他们一路找过来,只有落在地上的手机,他们立即察觉到不对。
吴杭到的时候,包厢周围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包厢里一片狼藉,苏柏熠走进来,黑眸扫到瘫坐在角落埋头发抖的人,面无表情地一脚踹上半死不活的郑怀成,郑怀成躺在地上有气进没气出地哼哼两声。
“拖出去。”苏柏熠声音寒戾。
郑怀成被人拖着弄了出去,一只鞋还掉在了地上,吴杭直接给踢了出去,鞋砸到郑怀成的脸上,他又哼哼一声。
周粥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来,肩膀微微地颤着,她根本控制不住,有些害怕好像已经刻到了她骨子里,刚刚有一瞬,她以为她又回到了小时候。
苏柏熠居高临下地看她,眸光冰冷,“我有没有说过让你离他远点。”
周粥咬紧唇,不说话,眼眶全是红的,眼泪溢出眼角,掉下来,她很快擦掉,又掉下来,她接着擦,力道大到皮肤都泛了红。
不出声的眼泪,最招人疼。
吴杭不忍心,小声叫一句“三哥”,快速又低声道,“周小姐来这边是公司聚餐,不是和姓郑的这杂碎吃饭。”
周粥不想再待在这里,她扶着墙,想站起来,但腿脚发软,根本动不了。
苏柏熠阴沉着脸,把手伸到她面前,周粥偏过头,苏柏熠眉心一皱,弯下身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周粥闻到他的气息,肩上的冷颤慢慢缓下来,她有些屈服于他此时此刻带给她的这种短暂的安全感,她双手揽上他的脖子,离他更近一些,车直接开进了院子里,周粥一沾到座椅,就从他的怀抱里离开,低声道一句“谢谢”。
苏柏熠怀抱落空,眸光转冷,吴杭看他,苏柏熠声音也是冷的,“你送她回去。”
吴杭刚要应声,苏柏熠又改了主意,弯腰也上了车。吴杭愣了一下,把周粥的手机双手递上去,然后轻声关上车门,小跑着进到驾驶座,等他系好安全带,一回身,车内的挡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了。
后座的位置很宽敞,周粥只占着小小的一角,她用一只胳膊紧紧环住自己,呆呆地看着车窗外。
苏柏熠捡起椅背上搭着的大衣,扔过去,罩到她头上。
周粥眼前陷到完全的黑暗里,衣服上好像还有他的温度,他冷漠的声音隔着衣服进到她耳朵里,“想哭就哭,没人能听得到。”
想哭吗?其实她也没有多想哭,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她该去报警的,可一想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又要重来一遍,她就不由得退缩,她自以为的强大不过都是假象,一遇到事情,一切就又倒塌得支离破碎。
车厢里很安静,周粥缩在大衣里,将自己抱得更紧,不出任何声音,唯有微微颤着的衣摆泄露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衣摆掀起了一角,些许光亮浸到黑暗里,周粥浸着潮湿的眼睛里也有了些光。
一只大手攥着些纸巾递进来。
周粥眼里潮湿更重,她伸出手,攥住纸巾的一角。
指尖碰到温热,说不清是谁先动的,她慢慢攥住他的手,她的手被他反握住。
和他的人不一样,他的掌心很暖。
第14章
夜空中飘起了零星的白色。
密闭的车厢内震动的嗡x嗡声传开,打破了原本的静寂,她蜷在他掌心的手指瑟缩了一下,随后震动声停止,电话被人接起。
“喂”,“我是她朋友”,“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先离开了”,“包你先帮她拿着”。
那边说一句,他回一句,没有起伏的口吻很像不耐烦的领导在回答下属的问题。
周粥拨开遮在头上的大衣,伸手朝他要手机,应该是阿苓打来的电话。
苏柏熠已经挂断了,手机递给她,言简意赅,“你同事,你的包我让她先给你拿着。”
周粥哭过的声音有些哑,“家里的钥匙在包里。”
苏柏熠扫过她盈着雾气的眼睛,按下车内通话按钮,对驾驶座的吴杭道,“去江月庭。”
周粥睫毛颤了颤。
苏柏熠看向她,又把选择权交回来,“还是你要回去拿?”
黑色大衣堆在她的颈侧,面料柔软,上面的温度和清冽的味道都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周粥侧头看向车窗外,夜色微茫,渐渐变大的雪粒子刮着玻璃,霓虹似银河在眼前一闪而过。
红灯变绿,车不知走过了几个路口,她慢吞吞地开口,“不回去了。”
江月庭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今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她现在迫切地想抓住一点什么,哪怕是假的,她也不在乎。
车驶入地下车库,停住,大衣下面,两个人的手还交缠在一起,周粥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已经先一步松开,包裹着她手背的温暖也随之离去,车门打开,他下去,车里只剩她自己,周粥无意识地将手攥紧,又松开,发涩的眼睛放空地看着车内虚无的空气,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粥将身上的大衣搭在胳膊,推门下了车,车库很大,她的鞋踩在光滑的地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种声响像是踩着摇摇欲坠的钢丝绳在过悬崖,每多走一步,后悔就多出一分,她在继续往前走还是原路折返之间犹豫,前面的电梯里吴杭探出头来,对她招手,“周小姐,这边。”
周粥在原地定了几秒,重新拾步走过去,又在电梯外停住。
吴杭一直按着电梯的开门键,对周粥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苏柏熠站在电梯里侧接电话,抬眼看过来,黑眸冷眉压着肃杀,周粥肩膀绷紧,走进电梯里,贴着左侧电梯壁站定。
光可鉴人的壁面倒映着她的影子,也倒映着他的。
他一身黑色西装,剪裁得体,即使是在接电话,姿态也是矜傲的,她面有泪痕,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碎发浸着汗湿凌乱地沾在额前,白色的羽绒服上不知道蹭上了什么,黑漆漆的几道横亘在肩膀上,想遮都遮不住,她慢慢转开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一动不动。
电梯停在二楼,吴杭先下去,周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要按关门键,她的手伸出去,身后的人擦着她的肩膀过来,也按上了关门键。
两人的手碰到,周粥指尖微滞,他的手偏过来,将她冰凉的手指攥住,拢到掌心,周粥心里一动,仰头看向他,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电话那头,目视前方,神情严肃,偶尔出声应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周粥那种踩着钢丝绳在走万丈悬崖的忐忑和不安,慢慢落到了实处,她的脚往他那边移一步,胳膊挨上他的胳膊,两人并肩站立,中间不再有任何距离。
苏柏熠垂眸睨过来,盯着她的侧脸,周粥知道他在看她,但她没有回看过去,她今天很累,那些在深夜里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勇气已经快要耗完,要是她在他凉凉的眼神里再看到那种鄙夷,她怕她会落荒而逃。
电梯终于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她被他牵出了电梯,他的步子很大,周粥几乎是在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走到走廊尽头,他松开她的手,按下密码,周粥偏开眼睛看向别处。
屋里的灯随着主人的进入依次亮起,他的电话还没有打完,回身看她,说了句“你随意”,先进了房间。
周粥站在玄关处,用眼睛一处一处丈量着房间,她应该没法……随意。
房子当然很大,应该也不能只用大来形容,黑白的格调,奢华的水晶吊灯,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大概可以俯瞰红尘俗世里的一切。
她没找到可以穿的拖鞋,就脱掉鞋,直接踩在了地板上,没有她想的那种凉,相反,很暖和,她穿过客厅,一步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一直以为她不惧怕高处,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她站的地方都不够高,下面的万家灯火模糊成星星点点的缥缈,她站在这种缥缈之上,似置身在云层中,有一种微微的眩晕感。
周粥闭上眼睛,想抵过那阵头重脚轻的恍惚,但是眩晕感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身上也冷一阵热一阵的难受。
她一进冬天,就容易感冒发烧,她不喜欢吃药,小的时候,每次她生病,妈妈就会用梨加上几块冰糖熬成梨水,她窝在被子里撒娇,妈妈将冒着热气的梨水一点点吹凉,再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甜甜的梨水顺着嗓子流下去,可以盖住所有的苦,那时,她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比她再幸福的人了。
周粥将脸深深地埋到臂弯上挂着的大衣里,她又想妈妈了。
“吴妈,您上来一下。”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周粥猛地回过头,他站在二楼,看着她,她不知道他站在那个地方看了她多久,她才发现她还一直抱着他的大衣,周粥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吴妈上来得很快,苏柏熠从二楼下来,拿下巴点点落地窗前的人,“她今晚睡这儿,给她找身衣服,我出去一趟。”
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周粥对吴妈不自然地笑了笑,她尽可能让自己放松下来,但好像不行,看到吴妈,让她想到了姨姥,慈眉善目的笑容里好像有一种包容的力量。
吴妈不多话,也不问问题或者打听什么,她把周粥带到一间卧室,告诉她浴室在哪儿,洗漱用品在哪儿,又给她拿来一身衣服,应该是他的睡衣。
吴妈对周粥柔声道,“你多担待,柏熠第一次带女生回来,什么都没有准备,你先凑合用他的,明天我会让人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周粥忙回,“您不用准备,明天我就走了。”
“要准备的,”吴妈笑得了然,她指着墙上的电话解释,“你先洗澡,有什么事情就拨内线电话,2就是找我的,我会马上上来。”
周粥努力撑起笑容,“我应该没什么事情了,您早点休息就好。”
吴妈拍拍她的手,走出房间,还贴心地关好门,把空间留给她。
这应该是他的卧室,也是同样的黑白格调,墙是单调的白,没有任何装饰,连幅画都没有,黑色的床单寝具一如他那个人,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色彩。
周粥在灯光下站了好久,才提着发麻的双腿走进浴室,热水冲到皮肤都快褪下一层皮,她也没有清醒多少,她没找到吹风机,拿毛巾把头发擦了个半干,随意披散在肩上,他的睡衣太大,裤子她穿不了,好在上衣可以遮到臀以下,热水澡洗久了,身上没什么力气,她慢腾腾地系着扣子。
浴室的门突然打开,苏柏熠扯着衬衫的扣子往里进,看到里面的人,脚步倏地顿住,吴妈只说她在洗澡,没说她在哪儿洗。
周粥一僵,又马上镇定下来,她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看着他,“你要进来吗?我洗好了。”
苏柏熠停下要后退的脚步,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视线由上到下,缓而慢地打量她,明明浴室里很暖和,周粥却莫名得觉得哪里有冷风吹过,她的脚往不合尺寸的拖鞋里缩了缩,转身去拿台面上换下来的衣服,在被他扔出去之前,她还是自己走出去比较好。
没来由的慌让她有些急,她胡乱地抱起衣服,胸罩从手里脱落,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黑色的绸缎睡衣顺着浑圆的曲线抻上去,又白又直的一双长腿在灯光更显莹润。
“不要收拾了,出去。”苏柏熠眸色沉沉,像是压着什么。
周粥还是捡起了胸罩,直起身,看他一眼。
苏柏熠声音里再添一层森冷,“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