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昕也觉得是多管闲事了, 暗怪自己不该置喙别人的生活方式,摇摇手里的勺子:“没事了, 你走吧,我要继续吃早餐了。”
老人们陆续起床吃过早晨后, 林昱橦开车送他们去镇上。
再见到简昕, 已经是九点钟。
简昕和旗旗坐在野花盛开的草地, 仰头听陶教授讲鳞翅目。
她别了一支橘色彩铅在耳朵上, 拿着红色封皮的小本子。
态度挺认真的,每听几句, 都要低头在本子上记一记。
林昱橦没打扰,直接上楼了。
陶教授熬了夜,说话力气没有昨晚聚餐时足,讲一讲就要停下来歇歇。
她们很有耐心,等着,认真听着。
林昱橦坐在楼上往下看,陶教授难得有这样精神抖擞的时候,讲了一个多小时依然很有兴致,还在继续。
听课的人也一样兴致勃
勃。
简昕见陶教授停下舔嘴唇,拧开放在轮椅边草地里的保温杯,递给老教授:“您喝水。”
天气不太好。
也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但起风了。
陶哥早起给旗旗洗了衣服,晒在外面,被一阵阵风掀起,像小旗子迎风飘扬。
陶哥出来收,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抱着几件衣裙走过来:“爷爷,您该休息了。”
陶教授是犟老头,给简昕她们讲课讲得正在兴头上。
被陶哥一催,陶教授的脸拉得老长:“我不累。”
陶哥像哄孩子:“外面风这么大,您看您讲知识总要说话,这样容易呛到风。”
陶教授抱着保温杯,和简昕抱怨:“真讨厌,上个月动物园邀请我去做蝴蝶展的知识讲座,我就说我能去,他们都不让。”
陶哥说:“那时候您还没出院呢......”
山里生态环境好,总能看见各类动物和昆虫。
就在陶哥劝说陶教授的时候,一只漂亮的蝴蝶被简昕手里的橘色彩铅和红色记事本吸引,翩翩而来。
旗旗拍着手:“是蝴蝶耶,好美的蝴蝶。”
简昕目光也追着蝴蝶看:“陶教授,这是蓝点紫斑蝶么?”
陶教授眼睛一亮:“这是幻紫斑蝶,和蓝点紫斑蝶有点像是不是?”
老人暗示地看着简昕,挤眼睛,“很多蝶类哪怕亲缘关系很远,也会生的相似,想不想听一听蝴蝶的拟态?”
简昕瞬时接收到信号:“想听想听。”
陶教授半扭过身,去看陶哥:“你看,难得她们喜欢听,我讲完拟态就回去。”
陶哥不赞同。
简昕灵机一动:“陶教授,外面风大听不清,我们去接待室里吧。”
接待室的饮水机加热完毕,自动跳到红灯。
简昕拿着陶教授的保温杯,帮忙续加了热水。
保温杯放在茶几上,涓涓热气腾起。
陶教授给她们讲了贝氏拟态、穆氏拟态和叶形拟态,讲完还要搞“随堂小考”。
陶哥劝不动陶教授,去楼上请了林昱橦下来当救兵。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林昱橦就是小白楼里唯一能治住陶教授的人。
林昱橦才走到接待室门口,就听见陶教授在给简昕她们提问题:“你们谁来说说,贝氏拟态和穆氏拟态有什么区别?”
他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
简昕举起手:“我!”
陶教授吹一吹保温杯口的热气:“好,小简说。”
简昕一看就是特别会哄长辈开心的那类女生,一本正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还要先立正,给足了仪式感才回答。
她说:“报告教授,贝氏拟态是欺骗捕食者,穆氏拟态是警告捕食者!回答完毕!”
陶教授眼睛都要笑没了:“好,小简不错。”
旗旗急了:“太爷爷,您再问一个,我也会。”
陶教授问:“叶形拟态举例。”
旗旗举起手:“我知道,枯叶蛱蝶!”
陶教授满意地点点头。
眼看着要到午饭时间了,还是没有要“下课”的意思,继续在给简昕科普:
如果想要更细致地了解蝴蝶的拟态,可以去看看演化生物学。
这部分太复杂,旗旗已经开始抠手指,走神。
简昕则趴在茶几上,认真把老人推荐的书名记录在小本本上。
林昱橦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您慢点说,她跟不上,笔尖都要起火星了。”
林昱橦一来,三句两句就把陶教授给说动,陶教授终于结束他的大讲堂。
陶哥如愿把陶教授给推回房间。
旗旗听课也听累了,跑去找白柰玩去了。
林昱橦去而复返。
简昕还在记笔记,没抬头,只听见一两声咳嗽,就知道是他。
她边写边说:“林昱橦,陶教授说幻紫斑蝶的蛹就是金色的,有镜面反光的那种,你之前说的金色蝶蛹,是不是它?”
林昱橦说:“不是。”
简昕终于记完,把和旗旗借的彩铅收好:“很多蝶蛹都是金色的?”
林昱橦说:“是挺多的,幻紫斑蝶,蓝点紫斑蝶,圣歌女神裙绡蝶......”
简昕问:“哪个是你要送我的?”
“都不是,保密。”
简昕想说,这有什么可保密的,林昱橦却忽然正色。
他说:“谢谢。”
简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昱橦是在为她陪陶教授的事情道谢:“我也学到不少,而且,留下也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出版的事情。”
林昱橦说:“我不会把鲁教授的资料授权给那个编辑的。”
陈编辑和他们初衷背道而驰,这件事简昕早已察觉。
但无论好机会、坏机会,好歹是个机会。
简昕做不到像林昱橦这样斩钉截铁,问:“你不再考虑了?”
林昱橦说:“换作你是我,你会考虑么?”
见简昕犹豫,林昱橦说了句“跟我来”,随后带简昕去了鲁教授的书房。
鲁教授一生多才多艺,不止善书法、绘画、还会几种乐器。
昨晚老人们在书房谈天说地,残茶残酒已经被收拾干净。
室内开着窗,空气清新。
陶教授留下的墨宝放在窗台上,已经干透,闻得到些许墨香。
林昱橦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印着某大学校徽的朴素笔记本。
他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她。
简昕不明所以地接过,上面的字迹很有书法大家的韵味。
笔走龙蛇,潇洒随心,是鲁教授亲笔书写的。
鲁教授这样写——
欣悉我的资料将被艺涛文学出版社整理、制作、出版,我对此感到十分欢喜。
这几年久卧病床,有很多想要开展的研究都已力不从心。
我和大自然打交道八十余载,对昆虫们怀有很深的情感。如若这些情感能唤起后辈们对大自然一丝好奇,我将倍感荣幸。
感谢成沐编辑的到访,让我有了新的期待......
落款是“鲁秋成”。
日期在鲁教授葬的一个月前。
简昕看着这些文字,感受到鲁教授生前对这次合作的期望。
她有些哽咽,想对项目落空的事情再次说一声抱歉。
林昱橦一直站在简昕身旁看她,意识到她的情绪变化,先一步开口:“我说过了,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简昕心里难过:“可是......”
“给你看这个,不是为了听谁道歉,是在和你解释我做决定的原因。”
简昕明白林昱橦的意思,他是不可能和陈编辑合作的。
她抿了抿唇,压下情绪:“我明白了。”
门开着,穿堂风掀起桌上的写着“勇往直前”的那张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