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沓蝴蝶展翅板, 反复利用过多次。
EVA材质的板面已经被昆虫针扎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简昕对上林昱橦的视线。
胸腔或者气管里像堵了一块这样的展翅板, 呼吸无法顺畅。
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胡诌了几句什么内容, 几乎是落荒而逃, 离开他的房间。
这次来小白楼,简昕重新回到一楼住。
还是她初次来时居住过的房间。
她一口气跑回房间, 关上房门, 摸着胸口缓解自己的反常情绪,在看到桌面上的青凤蝶时, 才猛然平静下来。
那只青凤蝶是她从溪边捡回来的,捡到那会儿它还在痛苦地抽搐。
她把它安置在纸巾上, 还冲了一杯稀释到合适浓度的蜂蜜水,想着如果它只是不舒服一阵子, 等它缓过来时,可以喂它进食......
就像林昱橦说过的, 世界上没有奇迹。
蜂蜜水还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青凤蝶的腿蜷在胸前, 翅膀展开, 安静地躺在纸巾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也许所有生命走到尽头时, 都会有征兆,就像青凤蝶的抽动。
或者,陶教授过分的消瘦。
上次帮陶教授掖好盖在腿上的薄毯,简昕碰到过老人瘦骨嶙峋的大腿。
她把掖毯子的动作做得仔细又仔细,花了大几十秒的时间,才保证自己在抬起头时能把心酸隐藏得天衣无缝、继续去问她爸妈对她做助理这事的态度。
这个夜晚,简昕陷在不知所起的心悸和对死亡的担忧里。
简昕整理文稿资料到十二点多。
凌晨三点钟,她被窗外发动车子的声音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看到落在草地上的、三楼窗口里的灯光。
窗棂的菱形光线里有个影子,张隽正从皮卡车上跳下来,仰头对着楼上亮着灯的窗口嬉皮笑脸:“别太想我哈。”
简昕听见林昱橦的声音:“注意安全。”
张隽比了个“OK”的手势,看见简昕,一愣,也对她摆了摆手:“妹妹起这么早啊?”
简昕隔着纱窗和张隽告别,之后又躺回床上,没滋没味地浅眠了一觉。
张隽走后,小白楼只剩下简昕和林昱橦。
他们不是没独处过,况且林昱橦还是之前的老作风,露面时候不多。
明媚的夏日阳光;
阳光下肆意横行的植被、昆虫和小动物;
待整理的资料堆积成山;
考研真题一本又一本......
这些事情,缓解了简昕在夜里面对林昱橦时产生的不自然。
她把情绪归结于光线环境问题。
任谁和异性待在光线不足的空间里,安静对视,都会有些别扭反应吧?
白天就很好,她可以自然大方地用对讲机找他:
“林昱橦林昱橦,呼叫林昱橦。”
“鲁教授的三号观察日记是你拿的么?怎么没在柜子里?”
“林昱橦,我遇到一个看不明白的地方,你在楼上还是在玻璃房?”
“林老师,玻璃房里没有三号昆虫针了,麻烦来的时候带一些,over~”
放下对讲机没多久,林昱橦带着昆虫针过来。
他把昆虫针
放在工作台上,指尖在针盒上轻敲几下,问简昕:“到底谁是谁助理?”
简昕在大太阳底下笑眯眯地说:“互相帮助嘛。”
林昱橦拉开椅子坐到简昕身旁:“明早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林昱橦说有个昆虫讲解的临时工作,大概后天上午才能回来。
简昕把针刺进展翅板里:“兼职?”
“差不多。”
简昕狐疑:“你不是说自己论文搞不完、博士毕业也困难,怎么不专心搞科研,还有时间跑出去接兼职?”
其实是代替孙教授去的。
鲁教授离世,陶教授也因病离职......生物学院里老龄化严重,老头子们和老太太们没剩下几个没有基础病、没住过院的。
孙教授还算健康,心宽体胖,顶多有点高血脂的毛病。
本来孙教授一个人正分身乏术,有了林昱橦当学生,可给他乐坏了。
这么得力的好学生,不得可劲儿使唤?
还有点炫耀的心理,孙教授逮谁和谁说:“林昱橦选新博导选我喽。”
这次本来不想去的,毕竟要把简昕一个人放在小白楼。
孙教授拉着林昱橦商量:“我都和老高说了,我新学生替我,他个青黄不接的老黄瓜,羡慕得都冒鼻涕泡了,你要不去,我这老脸往哪放?”
去可以。
但林昱橦没告诉简昕实情,逗她说:“时薪高。”
简昕这才放下手里的标本,转头看林昱橦。
她这几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每天五点半起床开始备考,九点钟准时进行文稿整理工作,一直到十二点。午饭时间压缩在十五分钟以内,才能勉强抽出半个小时时间搞点自己的小爱好——做标本。
简昕有点看不懂林昱橦闲云野鹤的松弛:“就因为时薪高?你的博士不用毕业了?”
林昱橦拨弄着一根昆虫针,说:“没办法,要养助理。”
简昕脸皮烫了烫。
实心眼的姑娘把这话信以为真了。
她真以为是自己的薪金,导致隐居世外的林博士开始操心起金钱的问题。
听说林昱橦早晨五点钟就要出发,简昕特地定了四点半的闹钟,爬起来守在厨房粥锅旁,边背单词,边煮好了一锅粥。
林昱橦下楼,简昕推开窗:“林昱橦。”
林昱橦转头,厨房窗子被从里面推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
简昕拿着涂好了黄油和果酱的面包片,胳膊上贴着两个写了考研词汇的便利贴。
她恭恭敬敬叫人:“林老师,我还煮了粥,你吃点东西再出发吧?”
山里晨雾很重,悬疑片片场。
林昱橦接过垫了纸巾的面包片,往冒着热气的粥锅里看一眼:“不舍得给你林老师多放几粒米?”
简昕重重“嘁”林昱橦。
她自己是习惯喝一点米汤的,米粒越少越好,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气,还解释说,平时在家她也是更喜欢喝牛奶、豆浆这种的。
“豆浆和贝果是绝配。”
简昕咬着面包片,和林昱橦描述,“尤其是刚用烤箱烤过的贝果,热乎乎的,涂上黄油,简直是人间美味......”
吃过早餐,林昱橦拿上车钥匙,起身:“走了,明天见。”
简昕挥挥手:“明天见。”
林昱橦离开小白楼的一天时间过得很快,简昕忙着忙着就入夜了,睡醒,再忙着忙着,就快到林博士赚完钱回来的时间了。
早起简昕给家里打过电话,妈妈说陶教授昨天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这个消息令简昕感到开心,打算等林昱橦回来和他分享。
刚放下的卫星电话猝不及防响起,吓得简昕一个激灵。
她接起来:“您好?”
林昱橦在电话里说:“我到镇上了,有需要买的东西么?”
简昕想了想:“好像没什么......”
林昱橦说:“好,一小时后回去。”
“等一下,先别挂电话。”
“嗯?”
“我妈妈说陶教授这两天精神不错。”
“知道了。”
挂断电话,简昕腹诽:
说的那么波澜不惊,其实最担心的就是你,还叫什么林昱橦,叫林嘴硬算了。
林嘴硬回来时,简昕正在看鲁教授的观察日记。
老人很幽默——
“最近搞到几枚达摩凤蝶的蝶卵,看它从卵变成幼虫,再从幼虫化成蛹,最后羽化成蝴蝶,有种当爸爸的快乐。
“研究防病虫害方向的老李吐槽我,说不该给害虫当爸爸,哈哈哈哈......”
“又是沉迷于观察凤蝶的一天,玩物丧志,明天一定要开始动笔写观察报告。
“小家伙们六条腿纤细、修长(不像很多蛱蝶前足退化),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