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条件所限,这一刻没有留多久,贺不疑的腰没续航了。过去一个月,他总睡不着,夜里在客厅开个电影,在说话声里假寐,靠着沙发上,如此往复,腰肌劳损。
时间也不早,他说着困了,让冯又又去洗澡睡觉,把她糊弄走了。
长夜漫漫。
贺不疑还是没太睡着,即便是在冯又又家里。晚上,他在房间闷得受不了,走出来逗猫,猫是夜行动物,在夜里动静很多,他和猫玩了会儿,还开了个罐罐给她,如此一来,总算找回一点往日父女情谊。
猫在他手掌心蹭脑袋,浑圆的一颗头,毛茸茸的,软而热。
他收回手,捻了捻这触感。
四周,屋里昏暗,墙上钟表的秒针咔哒咔哒的响,几处电源亮着红色、蓝色的小灯,很安静,能听见邻居的呼噜声、远方的鸣笛声,街上有人喝醉了,在大叫着。这是凌晨三点的世界。
他在椅子上坐下,英俊的面孔溶入黑暗之中。
他轻轻闭上眼,等着晨光。
猫跳上他膝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没有多久,门响了。冯又又走出来,没开灯,迷迷糊糊的,去饮水机倒水喝。
喝完水,她往自己房间走,低头一看,猫没有守在门外,于是张望找猫。
这才看到贺不疑。
她揉揉眼睛,嗓音有点沙沙的:“贺……不疑”
贺不疑看向她,没有说话。
冯又又走过来,仔细看他,在他以为她会问他怎么不睡的时候,她软绵绵的靠进他怀里,脑袋在他胸口委屈的蹭蹭。
“我做噩梦了她伤心的说。
“我梦到独角兽也倒闭了,我真的穷哭了。”
贺不疑扶额。
“你把独角兽保护的那么好,独角兽不会破产,那只是梦而已。”
“那要是真的倒闭了怎么办”
“我们还会东山再起的。”
冯又又呜呜叫:“我再也不要创业了,打工挺好的。”
贺不疑好气又好笑,还有更多的是怜爱。
“别胡思乱想,我抱你回去睡,睡醒就好了。”
“我不要睡。”
“乖。”
冯又又:“睡醒要上班,我不想上班。”
贺不疑哄她:“不上,明天你不上班,我去上。”
“真的”
“真的。”
冯又又:“做梦真好。”
果然以为在做梦。贺不疑摇头,嘴唇浅浅勾起来。
他把冯又又抱起来,送回房间,他也没再出去。
温暖狭小的空间里,困意来袭。
-
第二天。贺不疑遵守承诺,没让冯又又上班,不过,他自己也没去,而是去了其他地方,拜访需要拜访的人。
公司的情形他在居家期间也基本了解和把握了,出来后,高管第一时间做了简略汇报,理数集团的围猎、舆论的攻讦他都清楚。
到已经被划成老建筑群的保护区里,他下车步行。长长巷道,青瓦白墙,偶有杏花垂落,墙内,是一户人家。
贺不疑走到侧门,“澄园”的牌匾下。有人在那里等,对他说:“老爷子在下棋,请。”
澄园的门第前,往来无白丁,里面住的,是曾经在海城任过市长、后来升去北方的一位陈姓老人。
带路的是他孙子,穿个破洞皮夹克,眉目叛逆桀骜,气质夹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不大像这种家庭里养出来的。
“小不疑,”陈老见到他,抬头一笑,“长这么大了,都快不认识了。”
贺不疑十分客气,弯腰伸手,让他在手背亲昵的拍了一拍,“陈爷爷。”
“元坤,你还记得不疑吗”陈老对孙子道,“你们小时候,岑阿姨带你们一起去骑马、打枪,你回来说要你妈妈给你生一个哥哥。”
“……不记得。”
陈老:“哈哈,记得就好,快去叫杯茶来。”
陈元坤沿着长廊行出数步,回头看,贺不疑已经在棋桌旁坐下,拿起了黑子。
……
快中午,澄园留贺不疑用饭,贺不疑客气拒绝,陈老又让孙子送他出门。
在门口,陈元坤与贺不疑握手告别。
陈元坤道:“你肯变卖个人财产来填补受害者损失,我爷爷私底下很赞赏。”
“应该的。”
“那预祝你上市成功,能够如你所言,回馈社会。”
“会的。”
两只手一握,一项对行业、对未来或将有所改变的合作就此达成。
次周,海城市政府向外公布筹备已久的“人工智能数据港”的建设计划,其中提到发挥高校、科研所、重点民营企业的作用,建设一个超大型人工智能超算中心,该中心预计将应用于支持企业降低开发成本、提高民用工业生产、服务城市现代化管理等方面。随后的新闻发布会中,公布的一批参与者名单中,赫然有独角兽新兴科技有限公司之名。
新闻发出后,线上仍有怪腔怪调的网友。网监部门接到举报,抓了一批收受境外资助的水军,送到公安部门,同日,理数集团股价大跌,董事长下台。
至此,所有负面的声音销声匿迹。
海外也传来捷报,一支外派的高管团队也顺利完成任务,使交易所恢复了独角兽的上市安排。
上市日期不变,仍然安排在本月二十号。
离弦之箭发出,以悍不回头之势,射向天际。
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们的前进。
第62章
去纽约前几天,独角兽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那是个清俊腼腆的年轻男人,和前台说自己是冯又又的朋友,具体问他,却说不出来什么,这让前台警钟大作,赶紧私下发了信息给总办的秘书姐姐。她怀疑是冯又又的哪一个相亲对象。
前台这双眼,内情没看见很多,但七八个相亲对象是见过的。
但是冯又又已经和贺不疑在一起有阵子了,这个时候还来找她,不等于是踢馆子吗
她这条消息把贺不疑直接钓了过来。前台看见他老人家从里面走出来,下意识张口就叫,发现自己太大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贺不疑直接看向那边坐着等候的男的。
那男的也站直了,盯着他看,片刻,震惊的叫道:“贺、贺不疑!”
来的不是相亲男,但比相亲男没有好多少,是当年的奶茶店少东家。
少东家研究生毕业后做过编辑、记者等工作,现在辞职自己写公众号,公众号换了好几次方向,始终没什么起色,最近知道独角兽的新闻,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写一个他们的专访。
别人都是问未来,而他可以给他们写写过去在旧民房里的故事。
他当然被贺不疑拒绝了。
想要采访他和冯又又的资深媒体人有一箩筐那么多,连起来可以绕写字楼一圈,他和少东家又没有什么交情,他没理由配合。
而且这男的为什么一来就点名找冯又又怕不是还惦记着呢。
贺不疑请人送客,少东家很是沮丧,垂着脑袋朝外走。
他的牛仔衬衫洗到发白,眼镜腿也褪色了,远不如当年那样鲜亮,经济下行,文科生就业困难,安贫乐道的精神时常在物质磋磨下显得不那么精神。
贺不疑添了一句:“你可以写你自己知道的、想写的,我不会拦着你。”
少东家回了回头,摸着后脑勺。
才过了两天,他又到前台来,送他的文章。文章已经发在了公众号上,没什么点击量,但他总算是写了些东西出来。
贺不疑下班的时候,在车上看了这篇文章,接着在个人朋友圈转载。
文章说的是作者在自家奶茶店里过暑假的事情,琐碎又平常。那个暑假很炎热,奶茶店是自家门脸,楼上住一家人,底下有个小铺子,以前卖杂货,最早的时候,附近人都在这里打电话,一分钟五毛钱,很挣钱。后来每家每户都有电话、有手机、电脑,科技发展的非常快。
改成奶茶店以后,生意也不怎么好,附近是老居民区,没有办公楼,白天没什么人,会有十几岁的初中生在店里一蹲一天,用碎屏手机给网恋对象发信息;有妇人拎着特价菜回家,接了小孩,小孩想喝奶茶,她说太贵了喝不起;还要一个很害羞的年轻女孩,长头发、帆布鞋,总在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来和他买十分糖的焦糖奶茶。
在那个夏天,她买了四十五杯奶茶,合计五百零二块,每一次都是十分糖、少冰。
她下班总在晚上九点以后,最早也在七点,七点夕阳正好,她倒着走路,低头,自己踩着自己的影子。
她的公司很奇怪,只有三个人,一个还来了半个月就走了,剩下她和她的老板。
老板也是同龄人,看见他,会想起金庸写欧阳克是“双目斜飞、英气逼人,俨然是富贵王孙”。
只要下班晚,老板都会步行把她送到大路边去打车。因为每天都很晚,所以每天都送。
送走她以后,老板会回到“公司”里去,那是个旧楼里的一小间房子,朝着北,白天晒得像在烤乳猪,这种天气,墙壁烤热了,到晚上也不会很快降温,年轻老板没有自己的房子,白天黑夜都住在里面,白天会开空调,晚上省钱不开,也不知道他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孙大爷推着早点车出摊,这老板会花两块钱买包子,一个肉馅、一个豆沙馅,从来没见过他买五块的牛奶。吃这么少,他还跑步,围着老居民区那条河,在柳树下晨练的老太婆们都看他。
老太婆们不知道,他只是长的像富贵王孙,实际穷的丢人。
虽然很穷,但当老板的还是精明,他给唯一员工点奶茶,点最贵的,料加满,十分糖,就剩一个人,是应该笼络笼络。
夏天快结束了,他马上要去北方读研了,真期待新的生活啊。
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贺不疑本人的转发,给文章带来了热度,阅读量突然涨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