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起他们认识的十年,这两年实在不值一提。
陈言肆气定神闲,像乏闷时随意找了个人闲聊,打发时间的语气:“脖子不酸?”
顿了几秒,温书晗收回落向车窗外的目光,勉强把脑袋转正,硬着头皮说:“不酸。”
他笑了下。
低沉短促的,带着一丝嘲意的笑。
她悄然看他一眼。
陈言肆依旧靠着椅背小憩,侧脸轮廓倒映在窗玻璃上,一种足够惹眼的俊然硬朗。
这个人身上总有一份和谐的矛盾感,表面有二十六岁的男人应该具备的成熟,但一晃眼,又总能看到他十八岁时纯粹的少年感,那些肆意洒脱与桀骜不羁,总像锋芒一样透出。
年少时的顽劣化作淡漠沉淀,他大部分时间不爱说话,懒傲里有几分清冷自持,似乎永远向前看,从不会分神留恋过往的一切。
温书晗再次扭头看了眼窗外,发现距离回到老宅还有一大段路程。
第一次觉得车速太慢。
不知不觉,两道似有若无的香气各自弥漫,在后座里无声交缠。
手机贴着掌心震动。
温书晗点开“有福同享有难退群(3)”,群聊界面跳出一条链接。
是社交平台上一张高糊的远拍照,短短半小时内评论数和点赞数激增。
环境是中心大剧院,画面里是一张熟悉而冷淡的面孔,他坐在昏暗观众席,松散的目光落向舞台中央。
颜控的时代,楼中楼都在好奇他是谁,跟楼风格统一为“有消息了踢我一下”。
温书晗呼吸放慢,下意识攥紧了手机。
群里又蹦出消息。
[这脸好像前夫哥啊!他去看彩排了?他下雨天专门去看彩排??]
[不一定是今天拍的吧,前夫哥不像会干这事儿的人。]
“......”
她跟陈言肆那些隐秘的过往,只有两个最亲密的朋友知道。
二人有眼力见,但不多,八成是发完才想起来这是群聊,温书晗也在,于是连忙撤回了消息。
界面清空,她脑子里紧跟着白光一闪。
身边的人会不会看见她屏幕了?
这么想着,她睫毛微颤,视线缓缓落到一旁。
幸好,虚惊一场。
然而就在她收回视线的前一秒,陈言肆顺着她注视的轨迹,悄无声息睁眼看了过来。
昏暗里视线相撞,温书晗微微一怔。
目光交织,他偏额看着她,眼皮懒散半阖着,眼神里恍然滋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幽深。
像盯着猎物。
她莫名心紧,匆忙挪开了眼。
雨势渐小,车子通过警卫例行检查开进崇园,沿着半宽敞的小道一路直行。
前方有稀疏灯光一字排开,别墅之间隔得稍远,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在夜幕里透出一丝清寂。
几分钟后,助理平缓刹车,温书晗准备打开车门,不料披肩滑落,堆在座椅上。
下一秒,一只手勾着轻薄布料为她拎了上去。
屏息间,微凉指尖擦过她纤瘦肩膀,她条件反射性轻微瑟缩了下。
陈言肆微垂视线看着她,替她勾起披肩的手越过她身前,帮她行云流水按开车扣。
车门开了一条缝,温书晗短暂回神,镇定道:“谢谢。”
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里,她刻意回避着视线,陈言肆保持慵懒坐姿,谁也没动。
片刻,他漠然不语,抬手靠近,骨节清晰的手指绕起她耳边垂落的一缕长发。
她呼吸紧了紧。
一秒钟过分漫长,知觉放大数倍。
柔软发丝绕指半圈,他动作缓慢,替她将长发别到耳后,压迫感无形而有声,沉哑地落至她耳畔:“到家了。”
第02章 含温
因为过于熟悉彼此的身体,一个细微动作就引起她波动的心潮。
无数个荒唐日夜掠过脑海。
起点是十四岁那年,温父心脏病去世,葬礼在亲戚操办下潦草结束。
众人关心温父留下的那家小诊所和一些未整理的遗产,没人关心角落里迷惘无措的小姑娘。
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晗晗不怕,爷爷来接你啊!”
祖辈之间那份几乎被遗忘的战友情分,带来一场及时雨。
陈慈远当天从淮京出发,由北到南跨越近千公里,亲自来接她。
江城火炉般的夏季还未结束,社区里光线炙烈。
路过的邻居看见温书晗家门口停了一溜豪车,稀奇道:“哎哟,这是老温家的远房亲戚?不简单哦。”
“不是吧,是不是他前妻挣了钱,回来接女儿了?”
“怎么可能,人家早就嫁到国外享福了,连女儿都不要了。”
“唉,多好一小姑娘,我都心疼。”
...
杂论声逐渐远去,院子里树影摇曳,一团燥热凝在半空浑然不动。
陈家带来几个穿黑西服的男人,负责搬送打包好的行李,来回进出好几趟。
小洋楼的过道和楼梯都偏窄,众人搬着东西经过,温书晗正好下楼,停在楼梯中央侧身避让,他们对她礼貌一笑。
她对陌生面孔有淡淡的不适应,眼含一丝茫然原地站了会儿,视线落向不远处的拱形窗,看向院子外。
一辆深色宾利添越停在树荫下,车窗半透,后座的少年靠着椅背神色倦淡,自顾吹空调划手机,一手撑额,低颈时白T后领轻微下移,露一条清瘦流畅的棘突弧线。
大少爷两耳不闻窗外事,陈慈远叉腰走近,用力叩了叩车窗。
少年气定神闲降下玻璃,抬眸时被烈阳光线刺了下,浓眉一拧,好像全世界都惹了他。
爷爷眉毛倒竖:“别闲着!进去帮妹妹拿行李。”
行李已经搬完,要说还剩什么的话,就只有温书晗怀里的粉色书包了。
不过他真的来到她面前,神情说不上情愿。
楼梯中央,两人一高一低站立,隔着半个影长四目相对。
“这个......我自己拿就行。”她抱着书包,轻柔语调像窗外一抹薄云。
对方没应声,倦懒目光打量她。
十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灰白配色的校服裙,并着一双纤细的腿,眼神轻微藏怯。
以他的身高往下看,对上她一双水凝的大眼睛,巴掌大的白皙脸蛋,仿佛他面前长了个会说话的......棉花。
陈言肆微挑眉梢。
温书晗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这人的身高极具压迫感,话很少眼神又冷,她在街上看见了都得绕道走。
两人都没说话,她按兵不动,他插着兜淡定自若,仿佛等着她动。
僵持片刻,他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突然低身靠近。
凝滞的空气被相撞的呼吸搅动,对视瞬间,他倏然撩起眼皮,温书晗下意识屏息,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踏中心跳节奏,一下又一下。
净润瞳孔一阵瑟缩,倒映他顽劣的浅笑。
她喉咙干涩。
日后想起来才发现,原来一种带有侵略性的英俊,在他少年时代已经初具雏形。
他淡然偏了偏额,扯唇一笑。
“原来你会动啊?”
重音在“会”字上,说不清是嘲她还是逗她。
温书晗有点不悦,咬了咬唇内软肉,垂眸快步绕过他。
——“麻烦。”
身后传来懒散轻蔑的一声,她攥紧书包带,当没听见。
对陈言肆的初印象止步于此,不怎么美好。
她天生性子温,心底又明白自己是寄人篱下,住进陈家之后每天小心翼翼,一下子成了家里最乖的孩子。
对标陈言肆,显然一个天一个地,算命先生来了都要说一句这俩天生不合。
可偏偏,不合的两人日常接触最多,连卧室都挨着,为的是“兄妹”之间近距离有个照应。
爷爷也总是叮嘱她,不要害怕麻烦别人,有什么事就让哥哥帮忙。
陈言肆大她两岁,按理来说,她是该叫他一声哥。
只是第一次喊出口的时候有点别扭。
那天傍晚,她到隔壁敲门,做了三分钟的思想工作,开口前上下唇碰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出一句:“哥,吃饭了。”
里面没人应,她又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