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晗心想,她真的得到了很多难以想象的好。
如果温绍德没有去世,她现在还只是一个诊所药剂师的女儿,一生按部就班,过平凡普通的生活。
又如果不是陈家祖宅修缮,陈慈远碰巧整理祖辈遗物,发现一张上世纪的陆军学院合照,和那句未能实现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遗言,爷爷就无法在温书晗丧父时及时赶到,把她接到陈家生活。
机缘巧合丝丝串联,她当下拥有的生活无比真实,却又像梦一样恍惚。
——“姑娘,到啦。”
温书晗回神。
“谢谢师傅。”
她开门下车,在墓园附近买了一束小洋菊,前往保安亭登记。
签字时,发现来访簿上已经记了一个人的名字,来访时间是前几天。
杜苒。
温书晗最不希望看见的名字,此刻还是看见了。
想起温绍德出轨杜苒的时候,她才四五岁。
沈文芸性子要强,得知真相之后毅然决然要离婚,而温绍德既要又要,放不下情人,又舍不得原配,跟沈文芸纠缠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温书晗的生活里就是无止境的争吵。
后来,争吵终于停止,结果是沈文芸放下一切出国,把她留给了温绍德。
温绍德开始把杜苒带回家。
印象中的杜苒染着红指甲,一头长卷发,眼角眉梢有一丝刻薄。
温书晗感觉得出,这位阿姨不太待见自己。或许是因为小孩子的存在,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温绍德觉得她还小,解释太多也没用,只对她说:“晗晗,以后杜阿姨跟我们一起生活。爸爸已经不爱妈妈了,更爱你杜阿姨。”
当时她好疑惑。
难道爱是一种可以随时随地转移的东西吗?那也太不牢固了。
后来她一直很难分清什么是爱。
如果要让她爱一个人,似乎也有点无能为力。
小学时要写一篇关于爱的作文,同桌看完之后天马行空道:“喜欢和爱,或许都跟包容感激类似吧?”
温书晗的小脑瓜子转了转,觉得有点道理。
比如她并不感激杜阿姨,也不想包容她第三者的行为。
所以她不喜欢杜苒。
温绍德去世之后,她到了淮京,跟杜苒不再联系。
直到艺考前夕,杜苒给她打电话,理所当然道:“江城那套小洋楼,是你爸爸留给我的。”
温书晗愣了半晌,平静道:“但是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啊。”杜苒在电话里笑了笑,势在必得地说,“但温绍德早就给了我字面承诺,说要在我怀孕之后把房子转到我名下,只是手续一直没办。现在我女儿,哦,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她长大了,这房子总该归我们母女俩了吧?”
温书晗用力攥着手机,掌心发烫。
她从小就乖顺,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也不觉得一间房子要费多大力气去守,那太狼狈,也不体面。
但那是她的家,是她记忆里尚且完好的童年。
凭什么要给一个第三者。
在她拒绝对方的要求之后,杜苒就经常发信息来骚扰她。
话术颇多——
[我什么都没有,就剩这么一张底牌,我不觉得我这么做有什么错,而且这本来就是他答应要给我的。]
[要追根溯源,你就怪你爸爸吧,谁让他非要沾花惹草,在我肚子里留下他的种,死了还欠我一个承诺没兑现。]
[再说了,你不是已经住进陈家了吗,那么显赫的背景都让你攀上了,你可真是走大运,陈家老爷子那么疼你,今后也不会亏待你的,就这么一套小房子,你不会跟妹妹抢吧?]
[我跟你说这么多,你肯定也嫌烦吧?不是快高考了吗?大方一点,早点把手续办了,我就不会来烦你了。]
温书晗看着手机里一连串的信息,心底百味杂陈。
她咬着唇,硬邦邦回了两个字:[不办。]
...
墓园里光线充盈,空气里有生涩的草木气息。
温书晗不动声色将登记簿翻了一页,在新一页空栏里写上自己的名字,不紧不慢前往墓碑,放下花束便离开了。
她一边走下墓园台阶,一边用手机订返程航班。
视线一晃,不远处停了一辆深色轿跑。
阳光下,熟悉的京A车牌号。
......这人不是去洛杉矶了吗?
下一秒,轿跑气定神闲朝她闪了闪车灯。
温书晗刚想转身换条道走,手机就蹦出消息:
[眼睛瞪这么大,别装没看见。]
“......”他是侦察兵视力吗?
无可奈何,温书晗朝着车辆走过去。
片刻,她矮身坐进后座,陈言肆突然伸手揽住她腰身,一把将她抱到身前。
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胸膛,下意识推开他,陈言肆就整个人压下来,她双眸一怔,身体朝座椅一栽,他手掌垫在她脑后,膝盖狠力抵开她双腿,漆黑目光锁住她:“别动。”
助理轻咳一声,决定下车看看墓园风景。
很快,车里只剩两人。
车窗紧闭,空气有点燥闷。
彼此呼吸交缠,温书晗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两手攥拳抵他,因为太用力有点缺氧,面色泛起红晕。
陈言肆这人私底下半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一动不动地撑在她身上,目光牢牢黏住她。
温书晗快速喘气,实在有点累,挣扎的动作停了片刻,撩起乏力颤动的眼睫,对上他沉静黢黑的视线。
她负隅顽抗:“你先起来!”
“不起。”陈言肆恶劣至极,居高临下审问她,“让你待在家里休息,你跑这儿干什么?”
她眉一拧:“你没看见吗?这是墓园,我来这儿还能干什么,跟鬼魂谈心吗?”
陈言肆沉着眼眸不说话,温书晗越想越不对劲,眼眸一瞪:“你给我手机装定位器了?陈言肆你是不是有病!”
顿了几秒,他冷嗤一声:“只要我想找你,你在哪儿我找不到,用得着装定位器?”
她一时哑然。
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让呼吸倏然升温,本来宽敞的车后座变得无比狭小。
温书晗刚想趁机推开他,陈言肆突然掐着她大腿将她往后一拖,视线一上一下直直撞上,她心脏猛跳。
还未看清他脸庞,一个吻横冲直撞落下来。
她呼吸骤停,陈言肆已经撬开她唇齿,一番席卷辗转,攻池掠地,她皱起眉心眼角噙泪,在缺氧中喉咙生涩,俨然是另一种燥渴,呼应他汹涌欲念。
男人充血的手臂坚硬滚烫,被她掐出几道红痕,他突然擒住她负隅顽抗的手腕,一只燥热手掌顺势抚上她那颗红色小痣,粗暴又爱怜地揉捻着。
温书晗艰难换气,全身难以自控地软下来。
陈言肆沉闷急喘,一身蓬勃热意裹挟着她,听见她喉咙里溢出一声轻软,他的狠厉冷硬忽然化作丝丝柔情,接吻的动作慢下来,捧着她脸颊轻轻碾磨。
他声音闷在吻里,哑得过分,轻颤着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吗?”
唇温若即若离,湿漉漉的,缠绵又温存。
温书晗脸颊红透,一时说不出话来,轻轻咬他一下。
她记得。
起因是高考前一周,温书晗独自到商城看手表,想买一块合适的,到时考试可以看时间。
导购贴心地走过来帮忙挑选,问她需要什么。
“唔......我看看。”
她低着头,观察玻璃下整齐陈列的款式,食指跟随视线,贴着玻璃平面移动。
很快,她看中一块很简约的银色机械表。
刚想说要这个,身边就有人抢先一步:“这个我看中了。”
声音很熟。
温书晗转头看过去,身边站了一个女人。
对方也冷冷回眸看她,身上是一成不变的卷发和红指甲,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女孩子目测刚上小学,看人时一双丹凤眼瞪得死直,稚气里竟有一脉相承的尖酸刻薄。
温书晗早就料到,杜苒迟早会带着孩子来当面扰她。
她心下一沉,忽然不想买表了。
转身想走,杜苒一闪身堵住她去路,假惺惺道:“阿姨跟你有商有量,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一套房子而已,你就这么宝贝?”
温书晗身上还穿着校服裙,一股温润乖巧的学生气,商城里来往的人都以为是家长在教育女儿,都只简单扫一眼,不做停留,柜台导购也默默走远。
对峙间,杜苒把身边的小女孩推上前,莫名其妙打起感情牌:“来,婉欣,叫姐姐。”
温书晗静无波澜地看着面前的小矮个,对视片刻,杜婉欣突然大喊:“你才不是我姐姐!妈妈说你抢我的东西!你是个坏蛋!贱人!”
声音在偌大商城里泛起回响,仿佛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她浑身僵寒。
从小到大,没有谁这么骂过她。
而眼前这个龇牙咧嘴给她泼脏水的小孩子,竟然还跟她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