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刚从随南回来吗?”
钟蕊不自然地嗯了声。
钟栖月用帕子擦拭头发,又问:“随南那边还好吗?我也有十几年没回去了。”
钟蕊不耐烦道:“还不是老样子,乡下地方的小镇子,有什么可怀念的。”
钟栖月不置可否。
钟蕊在随南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了, 她也同样。
“没事的话, 我想休息了。”
她错开, 从钟蕊身侧擦过,等走了几步远了,钟蕊忽然喊住她, 说:“月月,妈妈从前很对不起你。”
钟栖月脚步一僵, 没明白钟蕊为什么说这种话。
钟蕊从来都是享受掌控她的快。感, 甚至她心里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钟栖月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又怎么会觉得对不起她?
钟蕊低声道:“那时候, 我因为跟你纪叔叔的事见不得光,把心里的委屈与嫉妒, 全部都发泄在你身上,让你从小经历了那么多不该是你那个年龄的孩子经历的那些事,妈妈心里也很抱歉。”
钟栖月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钟蕊继续道:“但再怎么说,我们母女也二十几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养育之恩,跟生育之恩同样重要。我为了往上爬做的那些事,你身为我的养女,也不可能这样全身而退。”
钟栖月苦笑,转过身来说:“我知道的。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多无辜。”
“如果你只是想提醒我时刻记得你的养育之恩,其实真的没必要再这样重复了,我比谁都清楚,没有你钟蕊,我根本不可能有现在,就连我的姓,也是您的,不是吗?”
钟蕊眯了眯眸子,“早点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嗯。”
-
钟栖月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手按在门把上,迟迟没有动。
忍了很久,最终她还是没有抑制住将眼神往对门的方向看去。
从月园出来后,他还没回来。
或许,也不打算回来了。
就像纪冽危说的。
从她主动走出那间房,他就不会再主动向她走一步。
她相信他说这句话的真实性,绝对没有半分掺假。
晚上勉强自己入睡后,一夜无梦,第二天钟栖月特地等下班后跟郑远方约碰面。
两人去看了房子,晚上钟栖月请郑远方吃饭。
吃完饭,郑远方打算送钟栖月去地铁站,两人从餐厅出来,前方正有一辆迈巴赫开过去,没一会,车子又缓缓后退,在钟栖月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驾驶座那的明廷笙朝钟栖月打招呼,“钟小姐,好巧,你今晚也在这吃饭?”
钟栖月点头,“是很巧,不过我现在要回去了。”
副驾驶坐的是段砚川,钟栖月微微诧异,朝他颔首。段砚川也淡淡点头,算打过招呼。
明廷笙扫了郑远方一眼,看两人的言行举止并没什么暧昧的,像是朋友。
不过郑远方穿着黑色的机车服,破洞的牛仔裤,左耳似乎还戴了耳钉,一派的小混混打扮,倒是跟钟栖月这样外表娴静的乖乖女,不像一条水平线上会认识的人才对。
郑远方一眼看出来明廷笙是他这样的身份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未免给钟栖月为难,主动说自己先回去了,“你一会自己去地铁站没事吧?”
钟栖月说没事,“今天谢谢你了。”
郑远方,“嗐,客气什么,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嗯。”她露出了笑意,比任何时候的笑容还要松弛自然。
副驾驶的男人眸色忽颤,眼神落在她这抹笑容里,迟迟挪不开。
明廷笙见钟栖月落单,便主动问:“钟小姐,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地铁的。”钟栖月直接拒绝。
地铁对明廷笙来说,算是比较陌生的交通工具,他愣了须臾没反应过来,被段砚川调侃,“明大公子,你这副愕然的样子是几个意思,地铁可便利了好吗。”
明廷笙讪讪一笑,“抱歉,我……”
钟栖月淡笑摇头,跟两人道别,便自己走了。
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钟栖月的背影,明廷笙微微叹气,“你觉得她怎样?”
他在问段砚川。
段砚川无聊地滑了下手机,“大美人啊。”
“不是问你这个。”明廷笙手搭在方向盘上,眉目沉稳:“我家里长辈很满意她。”
“重点是你喜欢不?”段砚川问他。
“我?”明廷笙顿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喜欢,好像差了点什么,说不喜欢又似乎有点违心。
段砚川扫他一眼,勾起畅快的笑意:“明大公子,您这是铁树开花了?”
明廷笙一脸正经道:“瞎说什么,我只是很欣赏她这进退有度的态度而已。”
“这么欣赏她,怎么还能把她送你的钢笔弄丢了?”
明廷笙面露尴尬,开始发动车子,“这,家里侄子不懂事,说是借去用用。”
段砚川随手滑着手机屏幕,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语气淡淡:“听说这个钟小姐是借住在纪家,有那样的母亲,恐怕这些年在纪家的日子很不好过。”
明廷笙不置可否。
他见过太多名门千金,张扬的,明媚的,娴淑的,亦或是跋扈的,千姿百态都很耀眼,却唯独没有钟栖月这样性子淡得像白开水,眼神充满故事的。
她那双眼睛即使戴着一副眼镜,也实在迷人得很,眸色亮晶晶的,眼底却时刻含着若有若无的忧愁,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想要亲近,想要让她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而不是对所有人都露出一样,虚假的笑容。
段砚川手指点在屏幕里的一张月亮图片上没动了,低声说:“是个让人很心疼的女孩,不是吗?”
明廷笙微怔,心触动了一瞬,段砚川竟是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
悄寂夜间,风过无痕,一辆黑色宾利驶入西环路的一家工作室。
目的地到达,司机下车开车门,男人从后座下车,独身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开门,恭敬说:“纪先生,这间工作室我们每日都有派人亲自来打扫,半点灰尘都没有落下。”
“嗯。”纪冽危应了声,“你回去吧,我想进去看看。”
那递钥匙的人,站在门口望向纪冽危孤寂的背影,忽感一阵唏嘘。
这间陶艺工作室,据他所了解,纪先生已经准备了一年,却迟迟没有送给他想送的人。
他还记得,当初纪先生亲自准备这间工作室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与现在这种悲寂的纪先生全然不同。
自从两个月前回国后,每隔几日,纪先生都会在夜里亲自过来,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在这里呆上几个小时便离开。
这间工作室,就像是他迟迟送不出去的礼物。
纪冽危站在窗台边,沐浴于灯光下,将他身影拉长。
他漆黑的眸光扫过光洁的工作室,垂下长睫。
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显示23:15,助理陈仲华来了电话,“纪总。”
纪冽危按了接听,“有事?”
陈仲华说:“钟小姐今天去看房子了,看样子是已经找到搬出纪家的住处了。”
纪冽危:“嗯。”
陈仲华问:“需要阻止吗?”
他说:“随她。”
陈仲华惊讶地沉默了几秒,“纪总不打算做出什么?”
纪冽危抬眸看向窗外悬挂的那轮弯月:“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是。”
…………
周日的赏花宴纪宅办的很热闹,受邀来的宾客大多都是历来和纪家交情颇深的家族。
纪家每次一举办宴会,基本都是何晴、纪丽乔操持,还有钟蕊帮忙打下手。
钟蕊因身份特殊,这些年若不是她的优雅端庄的优良作风颇受赞誉,恐怕在纪家她至今也没有这般的地位。
纪家后院有一座花园。
沿着这花园亭阁那,便是碧波湖畔,今日天气较好,正是办赏花宴的好日子,大清早,钟蕊就和何晴、纪丽乔一起准备宴会事宜。
花园内奇花绽放,花香诱人。
何晴指使佣人修剪花圃,又指着那片月季花,喊钟蕊过来,夸赞她:“这月季养得真不错,阿蕊,你对养花还真是有一手。”
钟蕊莞尔,“养花只是我的一点小爱好而已,没你说的那么优秀。”
何晴笑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谦虚。”
钟蕊笑而不语,扫向何晴面上亲切的笑容,眼里掠过一抹波澜。
何晴年长她好几岁,虽也多年都在保养,但跟自律的她相比较,瞧着还是人老珠黄了,钟蕊勾唇笑了一笑,问:“今天来的这些宾客里,是有你给依雪那孩子相看的对象吗?”
何晴诧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没什么,就看到你从下楼那会就一直在笑。”
何晴挽着钟蕊在花圃这边巡视,笑着说:“可不是我那调皮的闺女嘛。前段时间听冽危说她曾经跟一个小混混交往过,弄得我担惊受怕的,想着说孩子也大了,要是真想谈恋爱,还是要一个身家都清白,知根知底的比较好。”
何氏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何晴从小就是千金小姐般被宠爱长大,性格平易近人,钟蕊在纪家第一个交好的人便是何晴。
何晴笑说:“那家公子,是我和宗州一起看着长大的孩子,况且还跟冽危要好,怎么说也比那些小混混靠谱。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的嘛,无论是我的依雪还是灌云,我可不希望他们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缠上。”
钟蕊笑着,却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