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汾损坏的那辆赛车的赔偿费用。
江予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忍住用手捂住脸片刻,心中无助和不知所措弥漫,悲愤交加,全身再度涌起冰冷的寒意。
赵经理在把她带到这间办公室就关门出去了,现在屋内就她和何汾两个人。
江予雨攥紧手心,用力闭了闭眼,她指尖颤抖,抿唇:“何汾,我是不是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
说过要专心学业、追求稳扎稳打上升,说过少和那位所谓的沈哥交往,说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可何汾还是没有听进去。
一意孤行地与律师所高伙的儿子沈家瑞攀识,放弃在律所的实习机会来到Speed俱乐部打工,甚至听从沈家瑞的安排,想要对陈驰逸的赛车做手脚。
沈家瑞自第一次在Rallycross赛事上输给陈驰逸后就觉得不服气,而后保山市主动发起挑战再输更是颜面扫地,明里暗里受了不少人的嘲笑,加之那次在别墅聚会上的不愉快,就想到了这种下作的手段。
陈驰逸下周有场拉力赛比赛,若是赛车出了问题,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份干净履历空白的何汾就成为了沈家瑞安排的最好的动手对象。
并且何汾还有个不能拒绝的原因。
“小雨。”何汾几乎是跪着走到沙发这边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胆量尽失,各种糟糕透顶的结果在脑中轮番上演,犹如十八层酷刑层层挨过,听完江予雨的话后他瞳孔颤抖,懊恼悔恨仍旧无济于事,“小雨,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江予雨的手被他拉住,死死抵在身前,何汾咬牙:“我爸手术需要四十万,这钱是沈哥给的,他说……他说只需要把陈驰逸车的电磁阀线圈绊掉,没有人会发现的。”
“小雨,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这么久以来我都在想办法给我爸筹医药费,这次好不容易有可以移植的条件……”
江予雨将自己的手从何汾手中抽了出来。
她甚至用了点劲,白皙的手背上很快就浮起挣扎的红痕。
她看着眼前口口声声为自己辩解的男友,恍惚间又似乎看见两年前,那个意气风发从小县城考入全国首屈一指的琼津大学的少年,站在法学院门口满心向往,忠于法律忠于正义。
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那个少年的模样早已经远去,变得世俗、功利、不择手段。
江予雨忽然心就冷了。
“我说过我有钱可以借给你的,我最近的稿费,我们俩的钱加起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钱,可以攒够何伯伯的手术费用。”她咬紧牙,蹙眉愤怒而直白道,“何汾,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何汾在听到那句“咎由自取”后一顿,随即反驳:“但我还没有动手!可以调监控。”
他只是从包里拿出了做破坏要用到的工具,然后站在赛车前,左右打量了一圈有没有人在附近,随即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俱乐部保安摁倒在地。
而他面前,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的赛车,变成了一辆已经被破坏掉的废车。
人证物证俱在,他百口莫辩,挣扎,被摁在地上,艰难抬起眼,瞧见一双长腿朝自己走来。
陈驰逸居高临下看着他,嚣张讽刺地一笑。
随即他被带到这间办公室,陈驰逸让他拿出手机,给女朋友打电话。
他也就是这时才明白过来所有。
明白陈驰逸的将计就计,明白自己的自投罗网,不仅害了自己,还将江予雨一齐拉下了水。
听完后的江予雨意外于自己竟然能平静到这个地步。
“这家俱乐部都是陈驰逸的,替换掉原有的监控也就是几秒的工夫。”
她看着何汾,低声,语气幽幽,“况且,你本来就有弄坏赛车的心思,不是吗?”
她也惊讶于陈驰逸能够精密安排至此。
可见其城府和手段。
现在这样,就算他们报警,也是无济于事。
何汾随即绝望地坐在了地上。
如今赔钱与不赔钱,就在陈驰逸的一念之间,而这其中关键,是江予雨。
“小雨,你帮帮我,我求你……”何汾苦苦哀求,而江予雨眼神避开了他,她轻声发问,“陈驰逸最后是怎么和你说的?”
陈驰逸已经走了。
在带人压着何汾进入办公室,打电话通知她以后就离开了。
狂妄,强势,胜券在握,像是已经料定好了她会去找他。
“陈驰逸说……”何汾深深呼吸,颤抖道,“他说只要你愿意去找他,赔偿的价格都好商量。”
江予雨捏着沙发扶手的手紧了又紧,想起电话里男生漫不经心又玩世不恭的语气。
“我真的是迫不得已,小雨,就这一次,不然我真的完了!”何汾仍在挣扎,语气恳切,回忆起来,“之前他们陈家有个小辈在聚会时和别人起冲突受伤,在陈家运作下,直接让动手那人坐了好几年的牢,陈驰逸他们家背景太深,各行各业都有人脉……”
江予雨指尖不易察觉地蜷曲了下。
须臾的沉默之后,她站起身。
办公室门外是一直耐心等待着的赵经理。
江予雨推开门,平静苍白问道:“陈驰逸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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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城市天际线被染成暗沉的红色,鳞次栉比的大厦外表反射斜阳,红绿灯循环亮起,街上两边行人如潮般向对面涌去。
江予雨坐在的士后座,看着热闹的街景慢慢往后倒退。
出租车穿梭在高楼之间,再前行一段距离后,右拐,便是从日常的生活街市迈入新世界。
一条赛博世界般的新世界街道。
琼津市大部分的bar、club和live house都开在这边,白天里闭门歇业,日落时开门迎客,整条街光影缭乱烟雾弥漫,糜烂与浮华微妙交织。
整条街道上已经停满了造型各异的跑车,挤不进去,的士司机说了声抱歉,给江予雨指了指要去的Qusn方向:“喏,从这儿路口进,直走百米左右,就能看见店门了。”
江予雨礼貌性地道了声谢谢师傅。
的士司机叼了根烟,听见这话从驾驶室回过头来看了江予雨一眼。
正巧此时车外面路过两个穿着大胆前卫的女生,五彩斑斓的眼影,名牌包,五花手链,脚底下十厘米的豹纹细高跟踩得噔噔响,习以为常地往街道里边走。
与安静坐在后座,浑然一副好大学优等生模样的江予雨形成鲜明对比。
“小姑娘,你确定是这个地方?”
的士司机把烟取下来夹在手里问。
江予雨手放在开门的按钮上,指尖微用力,车门打开,她走下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说了句是这里。
陈驰逸今晚在Qusn。
想要替何汾求情,他让她来这里。
江予雨站在街口,深深呼出口气,像是藉此动作幼稚地给自己打气加油一般,女孩白皙的面庞上清凌凌的一片,随即不再犹豫,踏步往里走。
各处酒吧外都拉隔离带排着长队,俊男靓女等候着入场,有提前联系的熟客则被早已经被等候在外的营销笑着迎了进去。
虽说这地酒吧集聚,但到底还是有着不同。
任何场所都分档次,前面几家人多的酒吧偏大众化,排队就能进,进场后空着的散座随便坐,没有消费门槛,甚至能进去碰几个小时的野迪。后边一溜的酒吧门店明显装修风格都更为奢华,进场卡颜,设门槛,有低消。
而Qusn则置于这条街酒吧档次之首,也可以说是消费之首。
Qusn门外无人值守,江予雨感到意外的同时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并不知道头顶实时监控闪烁着红光,是管理人员时刻不停地通过监控直接进行控场和管理,她穿过灯光偏暗的长廊,渐渐有躁动的鼓点音浪渗进耳中。
江予雨在走进内场时到底没忍住被震惊了一下。
夜场荼蘼,今晚Qusn全场陈驰逸做东,往里走,蹦迪台上男女群魔乱舞,酒杯中的泡沫跟着顶级音箱低音腾跳。
纸醉金迷的一片。
视线在红灯紫雾和飘飘然的彩带中扫过,只能瞧见攒动的人群,欢声笑语自四面八方传来,辨不清方向。
江予雨抿唇,耐着性子在内场里寻找。
她身上打扮相较于全场女生来说尤为朴素保守,偏生脸蛋实在清透出挑,乌发白肤,束起的马尾脱落几缕散发,丝丝缕缕随着夜场微高的温度浸出的薄汗黏在脸侧,谨慎却又急切地寻找什么,一举一动,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陆续有人状似无意地接近,江予雨敏锐察觉躲过,抬眸瞪人,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的清亮。
那人被瞪了后不耻反勇,刚准备说点下流话继续搭讪,却又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江予雨跟着他惊惧的目光看过去。
Qusn内场两侧楼梯旋转而上直通带着包厢的二楼,一楼前面是蹦迪台,后边是散座和点酒的吧台,中间依次是真皮沙发卡座,一晚低消少说六位数起步,光是那些摆放着的造型奇特的洋酒一瓶都得要上普通工薪阶层个把月的工资。
一楼正中,夜场众人趋之若鹜企图攀附的卡座,陆致远周鹏他们在那,还有数个时髦的男女,正拼酒玩游戏。
在这风月场里如鱼得水,恣意妄为。
卡座的最上位则坐着那人。
他侧身对着这边,众星捧月地被围在中间,薄唇挺鼻,下颌线流畅锋利,脱了白天时那件黑色工装外套,宽松T恤覆着骨骼分明的肩身,指尖衔烟,懒洋洋扯着笑,最散漫也最出挑。
江予雨在周围一众人讶然的目光下走了过去。
坐在卡座边上的一个漂亮女生先注意到了江予雨。
还是个脸熟的女生,陈驰逸的堂妹,那位琼津大学今年音乐学院大一的新生。
上次在雨中送了伞,加之江予雨那采访视频的爆火,那女生明显认出了江予雨来,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是……江予雨?”
听到这声的陆致远周鹏也都看了过来,冷不丁瞧见江予雨站在这里,都没忍住惊奇地靠了声。
无他,江予雨实在是与这儿的环境太过违和。
女孩表情矜静,细而白皙的脖颈收进修身毛领短衣领口,往下,细腰如握,身量浓稠合度,清瘦却不显单薄,有种独特的明艳感。
但要认真打量,不难看出那纤细身段绷着弧度,似是在紧张地强撑着什么。
“江,江予雨?”
周鹏喊了声,倒酒的手愣在空中,摸不着头脑道,“……你有什么事吗?”
今晚陈驰逸包场,来的人不少,朋友带着朋友,又带着朋友的朋友,但就算是这样,周鹏陆致远他们也没能想到谁的关系还能把江予雨带到这里来。
这种一看就是书香味养出来的美女,和他们的活动可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陆致远突然福至心灵,侧头看陈驰逸。
男生半斜着身子靠在真皮沙发卡座上,懒淡勾着唇,有种势在必得的松弛感。
陈驰逸烟咬在嘴里,碎发遮住眼帘瞧不清具体神情,没看那边,只吊儿郎当耷着眼皮,骨节明晰的长手捞过卡座中间桌子上的骰蛊,然后慢条斯理地摇了起来。
江予雨指尖陷入掌心,咽喉仿佛被人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