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夜静悄悄, 风轻轻。
只有夏虫唧唧, 时不时在草丛中响起。
他不笑, 不低落,也不高兴,沉默许久之后,问了她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之前有考虑过, 在陆燏和李岁的婚礼上和你重逢。”
许若微怔,醉意减退了一半。
他接着说:“也省得买一个公司这么费劲, 而且现在看,那公司用处也没多大。”
许若听着, 竟有几分想笑。
他叹了一叹:“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买。”
许若用她薄醉后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他说:“我希望陆燏和李岁婚礼的时候,咱们已经和好,情侣出席。”
许若忍不住了,问:“为什么。”
他语气淡淡:“笨呐。”
许若一噎。
他缓慢地笑出来:“少给一份礼金。”
许若怔了怔,终于笑了出来。
陈星彻向来是有那么一点幽默在身上的,只是这份幽默没有夸张成赵杭的那种搞笑,也并非宋叙西的那种毒舌冷幽默,而是有一点可爱的感觉。
陈星彻看到许若笑了,目光深了深,却没有跟着她笑。
他忽地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丝绒礼盒,面对许若打开,里面不出意外是一枚钻戒。
许若的醉意,在钻戒上的光芒折射到她瞳孔上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是微醺的状态,就算是与他独处,也有一半的意识是游离的,晕乎乎的没在状态。
但这一刻,她像是被雷劈中,却不知道是懵了,还是忽然惊醒。
陈星彻的神色认真到肃穆。
他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显得沉重。
许若屏息,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略停顿片刻,他才开口。
“如果我不出现的话,你会嫁人吗。”没想到第一句不是什么求婚的话,反倒是问她这个。
许若也没有回避,毕竟都到了这种时刻,没必要回避什么了。
她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排斥新的人闯进我的生命,我意思是……嗯,如果我能爱上别人,我想我是会的。”
陈星彻点点头,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可尽管如此,真的听见这种话从许若口中说出来,他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他停顿好久好久,像在压抑什么,才问:“你舍得吗。”
就是这个问题,让许若一秒委屈。
她笑了:“你都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
“我舍不得。”陈星彻想都没想接着答。
许若鼻子骤然一酸,眼泪狠狠落下来。
陈星彻皱起了眉,双手去接她的眼泪,又想到手上还有戒指盒,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许若自己用手背抹掉泪水,又问:“那你呢,你会吗。”
陈星彻摇头:“不会。”
他收回了手,跪得很直,看着她说:“我这辈子只有你了。”
许若低头笑了。
她好像独自前行了小半生,才听到这句话。
她想到遥遥相见,倾心相许的年少时光。
默默无闻的暗恋,心若张弦而口不能言,最纯洁的情感在岁月里开出花来,她像是一个修行者,苦行僧,也像是一个孤独的艺术家,细细品味别人不知的癫狂,她常常觉得自己在黑暗里绝望的独舞,可是起舞本身又让她幸福。
后来恋爱,她患得患失,得到过难以言喻的幸福,盛大灿烂的快乐,却也酸涩,也彷徨,也因为太爱他而迷失自我。
至于分手,在她心里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类似地震海啸,以至于心底的余震迟迟不散,让人心悸。
再重逢,他们作为创伤者站在彼此面前,都与最初的记忆有所偏离,可命运就是这么无赖,十几岁的许若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上十几岁的陈星彻,二十几岁的许若几经拉扯,却好像还是逃不过喜欢上二十几岁的陈星彻。
然后进度条拉到现在。
他告诉她,我今生非你不可。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山盟海誓很多,但没有几个男人敢非常坚决地对一个女人许诺这句话。
许若心里都知道,陈星彻此刻有多么的饱含真心。
陈星彻没有浪费情绪,继续说道:“经历过五年的空白,经历过山体滑坡,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紧接着经历宋叙西的死亡,我觉得我们真的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了。”
说到这,他直接把戒指塞到许若的手里:“这个戒指,只能给你,如果你不想要就扔掉,但如果你愿意,我等你当着我的面戴上去的那一天。”
许若握紧了戒指盒。
她先是盯着里面闪亮的钻戒不语,过了半天,又抬头望向他。
“你看过《夏悸》了吗?”许若这样问他。
陈星彻喉结滚了滚,点头:“一字不落。”
许若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平复自己。
那一刻,几分了然,几分释然。
她心里想,就是这时候了。
如果要说些什么的话,就是这时候了。
许若再次睁开眼眸,清了清嗓音。
这次轮到她倾吐心声,而在此之前,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把心事讲给他听过。
“陈星彻,你知道吗,我会骑马,也会游泳。”许若这样说。
陈星彻目光一沉,定定地看着她。
许若语气坦然:“骑马和游泳都是我哥教我的,我一直都擅长,当初我是故意装不会的,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私心,想靠近你,又不敢太明显,只好用些小把戏。”
说到这,她一笑,问:“所以陈星彻,你能体会到,当初我有多么喜欢你吗,在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这份喜欢,与日俱增。”
“以至于,无论后来你有多喜欢我,好像都还是比不上我喜欢你。”
暗恋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孤单,之于对方,却是平平淡淡的忘怀。
每一个暗恋过的女孩,都幻想过有一日,能亲口将这种感情讲给故事里的男主角听。
他就像是一阵风,也像十万八千梦。
无论未来是千帆过尽,各走一方,还是温馨甜蜜,梦想成真,只要能让他知道那份珍贵的少女心事,也就圆了这个梦。
许若还算幸运。
她说出来了,而对方似乎还很能体会。
因为她看到陈星彻的眼睛亮亮的,好像燃起一片火焰,又好像是柔柔的月光洒在湖面上的波光粼粼,几秒后她才确定,他眼底湿了。
许若知道,或许接下来他们都需要情绪缓冲,但她并不打算停下,因为有些话不一口气说完,就说不出了。
她又道:“还有,当初我们在一起,也是我用了小手段,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床上,或许是怕我不好意思吧,但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都是我太想在你出国前求一个结果了,所以才……”
许若的话哽在喉咙里。
因为她很诧异地看到——陈星彻居然在笑。
陈星彻嘴角噙着笑,似乎是思索一番,才选择直接问出来:“你难道忘记了吗,那晚我从头到尾都没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许若慢慢屏住呼吸。
陈星彻伸手撩她散落肩头的长发,动作轻缓而闲散,声音也不急不缓,似乎在耐心引导着她回忆起那晚的点点滴滴:“如果我醉的不省人事,我会在做之前去拿套吗,我会问你‘许若,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若愣住了。
她完全没办法思考,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堪堪有力气问出一句:“所以?”
“所以,你以为是你主动,而我以为是我。”陈星彻看她茫然,索性直截了当告诉她。
许若的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了下来。
陈星彻用指腹擦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他知道,这是她的心病。
而早在去年从陆燏口中得知此事时,这也成了他的心病。
陈星彻紧紧抱住许若,安抚地上下抚摸她的后背,又说:“关于我们高中的事情,我都想知道,看完那本书之后,我彻夜难眠,我恨不得穿越回去看看当初都发生了什么。许若,你早该这么做,你就该都告诉我,就像今天这样,你说我听,你都告诉我吧,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想听你慢慢讲给我听。”
陈星彻这番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尽管他的语气是安慰的,温柔的,轻柔的。
许若想了想,推开他。
她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双让她又爱又恨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她的倒影。
她把戒指从丝绒盒里拿出来,亲手戴在了无名指上。
这小小的动作让陈星彻不敢呼吸。
戴好之后,许若把手扬起来给陈星彻看:“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只是委屈,但现在最后一点委屈也没了。”
陈星彻好一会儿不语,像是傻了。
许若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现在我会像我的朋友们一样,得到专属幸福了,你也不为我笑一笑。”
陈星彻愣了愣,这才霍然松了口气,眉眼舒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