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池砚一路都在强调自己并不害怕,但等再次躺到床上时,程麦就着昏暗的灯光发现,就那么一路,自己的手都被人攥红了。
大半夜的折腾下来,她困得不行,但毕竟是自己闯的祸,临睡前还不忘拉住他的手,“你别怕,其实这个世界可能并没有赶尸人。”
“我不怕!”听到她的话池砚就跟应激反应一样,立马羞愤地吼回去,却在下一秒诚实地攥住她的手。
可程麦却已经半进入睡眠状态,只捕捉到最后那字,下意识反手握住,嘴里轻声嘀咕:“你别怕。”
自从那次手拉手护送他到厕所的事件后,程麦自觉知道了这位模范学生不为人知的秘密弱点,虽然态度不说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至少不再像从前看到人只给后脑勺和鼻孔,从话不投机半句多,到能和谐相处三句话再吵。
但也总是别别扭扭。
真正让程麦把他从心底当最好的朋友、开始不自觉依赖他的,还是在初二那年,妈妈刚去世不久,老程一堆破事儿忙不过来,根本没空管她。
她自己也不懂。
已经有大姑娘的模样了,却依旧像从前那样,没点意识。
那天放学,她忘带数学练习册,跑回教室去拿。
周五学校人走得很快,程麦跑上楼的时候都没见到什么人,拐角上楼正要推门时,却听见教室里靠门这边三个男生嬉笑。
“怎么样,没骗你吧?”
“哈哈有你的。今天按你说的去试了下,还真是。”
“嘿嘿我也是有一次撞了她才发现的,她居然还没穿内衣。后面又故意去撞了她一次,真的很软。”
“绝了,程麦她家里人也没注意吗哈哈。不应该啊我们男生都注意到了。”
“……”
后面的话就像一个个扭曲的音符钻进她耳朵里她却不能理解。
程麦脸颊滚烫,心里却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
难怪,最近有几个男同学撞到她,又怪笑着跟她说对不起,冲同伴挤眉弄眼后跑开……
她站在门口,整个人身子都在发抖,眼眶都要兜不住泪水,但这次她狠狠揉了几把眼睛,几秒后猛地推开门。
“道歉。”
那些男生本来就是班里有名的顽劣混子,见到真主第一下还有点慌,不过马上就镇定下来,故作摆出一副迷惑的表情。
“什么?”
“我说道歉,”程麦尽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不颤,不想在其中带上弱势的哭腔,“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后半段我录了音。你们必须给我道歉,不然我就把它交给老师。”
其实她没有,听到的时候脑子里都炸开了,那还顾得上录音。
但她就是在赌,赌他们不会怀疑。
她赢了。
这俩人确实没怀疑,对视一眼后上前两步,忽地伸手冲她肩膀狠狠一推。
手心立刻传来一阵被沙粒划破的刺痛,程麦整个人被推倒在地。
“手机?你带了?”为首那个人笑了下,“在学校带手机也不是乖乖仔学生该做的吧?放哪了,外套口袋,还是书包里?”
“……”
见她闭着嘴不说话不配合的样子,另一人干脆一把抢过她的书包,没多久就在侧袋里找到手机。他敲了敲屏幕正要让她解锁,就听见身后一道冷硬压抑的男声在背后问:
“拿她手机,想干嘛呢?”
第6章
冬日黄昏,灿金的夕阳铺满走廊,散在他周身,就像英勇的骑士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最后池砚把那三个男生揍得鼻青脸肿嗷嗷叫。
可一挑三,还是三个体格高大没少打架的混混,他也没能全身而退。
俩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池砚眼尾红肿,还在往外冒着丝丝血丝,打人太急失了准头手上也多了很多刮伤蹭伤。
她拿药水给他处理。池砚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只有极偶尔眉毛才会短促地皱起,又迅速放下,像没痛觉一样。
可是这么多伤口,又不是铁人,怎么会不痛。
她手越来越抖,药水频频被擦出界,眼睛里很快聚起一团浓雾。
察觉到她的异样,刚才上药还淡定得不行的少年此时倒是急了,“欸,别哭啊你。”
见她不理人,他故意逗她:“快,擦擦,鼻涕要流下去了。”
她吸了下鼻子,没管他的调侃,只是很小声问:“是不是很痛?”
他扬眉,故意开玩笑说:“对啊,痛死了,怎么办。”
他一脸戏谑,浑不在意的语气,程麦知道他是夸张,想宽她的心。
可这肯定不全是假话。
又不是真的超人,怎么会不疼。
程麦憋了两秒,还是没忍住,抬起头时眼泪汪汪的:“砚砚,对不起。”
要不是她,他也不会跟人打架受伤。
“傻吧你,有你什么事儿?”
听了这话,他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眼神清亮,明明是受伤的人反倒来安慰起她:“刚骗你的。小时候被我爸揍可比这重多了。痛屁。”
他现在才是骗人。
刚才她分明听得很清楚,被其中一个人踹中腹部时,池砚那一声闷哼。
都是人的身体,怎么可能。
明明伤的是他,可这会儿被他刻意的谎话安慰着,程麦心里却越来越难受,泪水就跟开了龙头的水一样流个不停。
看着她药上到一半罢工、自顾自哭得起劲,他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拿手背碰了下她的手,“别哭了,等会儿别人看着,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我手脏,刚刚蹭了泥灰,你自己擦擦,嗯?”
可不管他说什么,程麦这时候已经陷进了尴尬和自责的双重情绪里无法自拔,根本停不下来。
身旁的少年这时候比打架看起来更急,他挠挠眉眼,低声下气哄她:“你真是我祖宗,求你别哭了成吗?不然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学校边上就是步行街,人流量大的很,这会儿人来人往,无不对他们报以目光致敬。
池砚被她整得没脾气了,不顾自己眉梢破了皮的口子还在流血,直接起身拉着她往小巷里走,让她哭个尽兴。
进了小巷,池砚双手抱臂倚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等着。
可被人这样看着,她情绪突然又抽离了出来,伴随着几个哭嗝,眼泪渐收。
“完了?”他问:“能告诉我哭什么了吗?”
他没好气吐槽道:“我差点就要去把人抓回来问他们有没有打你了。”
顶着少年戏谑的目光,她后知后觉有些难为情,想了半天小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因为很丢脸。”
“什么?”他像是没听清。
“害你打架的原因,很丢脸。”
下一秒,她的额头就被人重重弹了下。
“被吓傻了啊你,这有什么尴尬的。”
知道事情的原委,但青春期正是对身体变化好奇又讳莫如深的时候。即便是再坦荡再亲密的关系,涉及到女孩子发育这事儿到底也有些挑战半大少年的心理素质。
他挠挠头,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没事儿,回去跟我妈说一声,她带你去买。不要想这些了。”
“还有,”池砚帮她把围巾往上拉了下,只露出那一双眼睛,“真的没什么丢脸的,丢人的是那几个傻逼,知道吗?”
……
她偏头,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也想到了过去的事儿,憋着笑故意用棉签在他嘴角狠狠一摁,听到他的闷哼声才得意收手,起身要走,“这次打架可跟我没关系,休想要我在桐姨面前替你遮掩。”
转身时就听见他在身后低声咒了句:
“操,真狠。”
*
有了“新生代表市状元因嘴角之争打人”这种重磅新闻在前,后面几天的军训都显得泛善可陈。
池砚则凭借先前的光环和现在的不良少年行为瞬间引爆在同学中的话题度,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军训休息时最好的八卦谈资主人公。
那场雨就像是最后的狂欢,自那以后,太阳每天兢兢业业地高悬在头顶,晒得人要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两天,医务室的生意简直好到爆棚,每天都是络绎不绝的病患和陪侍。
而程麦并没有跟随大部队的节奏,在结束前一天下午感受到脑子里的晕乎后半点抵抗都不做,直接顺水推舟往后栽。
快要结束了,训练节奏放缓,来医务室的人也变少了很多,空调一阵阵输送着冷风,程麦躺在那,感觉身上的毛孔都要被吹开了似的。
被人送过来以后,校医见怪不怪地给她灌了一支藿香正气水就被人叫走,她舒舒服服睡了快半个小时,才被耳边的动静吵醒。
偷偷掀开帘子一角,程麦看到一个背影,清癯的背骨在薄薄的迷彩T恤下十分明显。
他在弓着腰找药。
不过,这背影怎么看着还有点儿熟悉???
“哗”
帘子被她拉开,声音也引得他回头。
果然,是那天报道的时候在奶茶店和池砚说话的那个男生。
看到她起身,男生似乎也有些意外,冲她笑了一下。
“你在找什么?”程麦好奇问。
“藿香正气水。”他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斯文,音量适中,不会像别的男生那样咋咋唬唬。
程麦回忆着校医给她拿药的地方,“等下啊,她刚帮我拿过,我想想。”
见她穿鞋要过来,他摆摆手,“没事,我自己找就行,你躺着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