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译野嘴巴松,私下跟她什么都说,说倪雾上高中那会儿鬼迷心窍,猛追过谈灼舟。
他们圈子里的追,是感兴趣,玩玩,这样的意思。
谈灼舟当真了。
两人分分合合,程译野戏称,反正结婚证永远比离婚证多一本。
爱本身就不是纯粹的,而是很拧巴的拉扯。
甚至可以混杂着任何其他的感情。
微信聊天记录里显示半个小时前,一个未接通的视频电话。
林雨娇点了几下,没注意到也回了谈灼舟一个视频通话。
手机屏幕上霎时出现了她茫然无措的脸。
林雨娇不习惯跟人打视频电话。反应慢一点,怔了五六秒,才缓缓抬举起手机,把镜头对准宽大的白色毛线帽上,那只兔子的图案。
视频被人接通,画面昏暗中一闪一闪,不时传来嘈杂的音乐。像在KTV。
拿手机的人似乎躺在沙发上,被吵醒。没正经拿稳,歪着,露出一只睡眼惺忪的眼睛。
“干嘛。”
“谈学长。”
林雨娇出声。她本身礼节好,而且琢磨着自己在杭南高中复读过一年,应该叫对方一声学长。
“谈学长,你在听吗。”
“雾姐脚扭伤了,让你来酒吧后巷接她一下。”
视频里,沙发上睡着的人冷冷翻了个身,把下巴压在手臂上。
手机冷白的光线,刺进那双戾气的眼睛。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只呆兔子。
画面里闯入占据整个镜头的卡通兔子,系着一只粉色蝴蝶结,还是wink的表情。
她根本没有听出他声音。
林雨娇坐在小巷子的台阶上,不明白对面的人为什么不说话,还以为信号不好。
多喊了几声“谈学长”。
对面人把手机拉远了。忽明忽暗的灯光,肆意清晰,落在他凌乱却依然张扬到难以忽视的银发上。
林雨娇手机差点拿不稳,一张瓜子脸都吓白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对面接视频的人是祁司北。
她半天说不出话,对方低眼盯着她这边沉默的一片死寂,意有所指。
“我就不是你学长?”
她喊他永远都是连名带姓。
老巷口的路灯光昏暗压下来。
身旁坐着的倪雾脱下高跟鞋,揉着发肿的脚踝,奇怪林雨娇为什么打个视频电话这么慢。
“谈灼舟不愿意来算了。”她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吃力说话,狐狸眼一瞥,“别跟他聊了。”
语气气鼓鼓的。
林雨娇不想他们两个又闹别扭。低下头,小声对着视频说话。
“快点,倪雾找谈灼舟。”
“行啊。”躺在沙发上的人懒洋洋侧过脸,“你喊我一声学长,我帮你找谈灼舟。”
寒风凛冽,暗巷的昏黄光落在戴着那只卡通兔子图案毛线帽的人,冻得发红的鼻尖上。
像是停了一只粉色小蝴蝶。
她吸了吸鼻子,睫毛上的光线忽闪忽闪,拢了拢手机视频通话屏幕。
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学长。”
像一只龇牙咧嘴还没人教会要怎么示威生气的小猫。
祁司北笑得在KTV里埋下头。
她喊完就后悔了。知道这人说话不一定作数,一边生气,一边担心他反悔。
没想到笑到抬不起脸的人,晃了一下手机屏幕,真把谈灼舟的手机还给了刚回来的手机主人。
他吃这套。
“舟舟,你手机。”祁司北倒在沙发上,单手把手机往后一抬,递到谈灼舟眼皮子底下,“有人找你。”
“谁找我。”谈灼舟俯身接过手机,问了一嘴。
这个时候林雨娇已经把手机塞给了倪雾,视频通话里变成了倪雾那张妖艳的脸。
“女狐狸精。”祁司北仰头,啧了一声。
“还带着只傻兔子。”
-
二十分钟后,谈灼舟忽然从巷口走进来,出现在两人面前。
“挺厉害啊,四十分钟的路你开十几分钟。”倪雾知道他们常去的那家KTV在哪里,单脚站起来,没心没肺笑,“飙车了吧。”
“去医院看看。”他走过来,径自蹲下看她肿起来的那只脚。
倪雾看他是真的较真想背她。
懒得跟谈灼舟掰扯,单脚跳走开,指了指林雨娇:“把我朋友先送了。”
长街边停着那辆黑色的LX600。倪雾站在路边回了个消息,走过去,一抬眼看见后座的车门缓缓关上。
梧桐树影摇晃在驾驶座上的人侧脸。他给她开的是副驾驶的门。
夜色细碎落在平稳行驶的车子挡风玻璃上。
冷空气遇上水,凝结成白雾。林雨娇一个人坐在后座的一边,视线里街景变成雾水。
倪雾余光看到她支着下巴一直在看车窗外,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转过头,贴心让她摇下车窗,再关上,雾水就干净了。
车窗打开,冷风翻涌进来,吹起窗边人的长发。
十字路口边,是一家霓虹珠串起来的店名不停闪烁的豪华KTV。
门口大概是因为有局刚散场,围了一堆人在聊天。
林雨娇双手扒着车窗窗框,看向那一片纸醉金迷。
人山人海里,一眼就能看到蹲在梧桐树下的人。咬着一支烟,挡风把玩手里的打火机,侧脸边弥漫开青白色的雾气。
祁司北抬眼,也看到了她。还戴着那顶兔子卡通图案的毛线帽。
目光接触的刹那。林雨娇想起刚才视频通话里那事儿,很明显别过脸去。车窗缓缓升起,挡住她愠色的脸。
手机里闪过一条微信消息。
Arctic:躲什么。
不是说她是傻兔子吗。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林雨娇轻咬牙看消息,没留意到把这句心里话也发了出去,手机键盘声音噼里啪啦。
隔着车窗,直起身倚在树下的人,头发睡得凌乱不羁,黑色卫衣领口睡得无意识下扯,露出清晰冷白的锁骨。
Arctic:想咬哪。
冷白的雾水渐渐弥漫上了车窗。
城市凛冬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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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份渐渐到了末尾,连带着秋风也吹到了季节尽头。当同城微博上关于舟川今年会不会下雪的打赌又一次热闹起来,冬天才算真正开始了。
11月26日是林雨娇生日。
从小到大在杭南的时候,菜市场每天六点关门。每年11月26日,葛雯收拾完摊子,会带着林雨娇去菜市场门口那家蛋糕店。
这家蛋糕店2009年开的,过道狭窄,灯光有一种梦核般的昏沉,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劣质黄油味。
“老板,我女儿今天是小寿星。”葛雯牵着她的手,对那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笑着说。
“生日快乐小寿星。”那阿姨说着一口杭南口音,推开食品柜门,递过来一个老式纸杯蛋糕。
碎花的包装纸,蛋糕上雕着一朵粉白色的奶油花,还用绿色奶油雕了叶子,劣质的奶油,发腻的甜。
她捧着小蛋糕,蹲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吃得嘴边全是白色的奶油。
葛雯走后,再也没有人为她推开那扇蛋糕店的大门。十多年过去了。这种老式的纸杯蛋糕也早就在高楼大厦的城市里被淘汰。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过生日没什么概念,跟普通的一天没区别,从不主动再跟朋友提起。
11月26日的前夜,小卖部里的电视画质泛黄,上禾路一带的快递站点在这家老式小卖部,林雨娇下楼拿快递,站在一群坐着的老太太身后,也盯着电视入了迷。
天气预报南方新一轮冷空气过境。
身边擦肩而过一阵刚洗完澡的熟悉皂香。
她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被谁踢过来一把粉色的塑料凳子。
林雨娇抱着快递,安安稳稳坐下,继续看电视。
余光里,瞥见货架对面那只拎着一听绿色雪碧的冷白的手背。
戴着银色的尾戒。
第二天,冷风冻灰了窗外的巷子,阴天昏沉沉压下整栋居民楼。
临近黄昏,忽然进来一个陌生电话。林雨娇接通,听到的是外婆刘桂玲的声音。
“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