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得就是五个六。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寂静中,祁司北握着酒杯后仰,溢出来的酒沾在修长的指间,顺着往下滴落在沙发上团着的那件,他主动给林雨娇披上的西装上。
在周沉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你离她远一点。”
周沉笑容僵了僵,知道他在说赌注,跟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不远处安静坐在角落里,长发披散下来朦胧遮住半张脸,在这场上茫然无措的人。
从输定的败局里脱身,成为胜者。是祁司北最擅长的事情。
可只有这一次,赌注是一个人。
周沉沉默了一阵,很快收起惊讶,若无其事接过他手里的罚酒一饮而尽。
“这不像你。”
顿了顿,又好笑似的,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没事”。
薄情,冷漠,目中无人,最后还是会对谁都不在乎。
祁司北连你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会爱一个别人从头到尾。
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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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冷空气吹过忽闪忽暗的灯火。
十二月的末尾,马上就要进入新的一年。林雨娇因为知道有熟人在身边,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坐电梯下楼到了大厅,一群人还没尽兴,接着多聊了几句。
“林林,在这等我一会儿。”倪雾没离她多远,只是走开跟熟人打个招呼。
“好。”林雨娇捧着泛红的脸颊,迷迷糊糊点头。
大厅里灯红酒绿,闪过很多张形形色色的脸。角落里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缠绕着小灯串一闪一闪。
隔着茫茫人海,还穿着那件单薄白色针织裙的人,显然是喝多了。不知谁给她的黑色鲨鱼夹,把长发全都扎了起来。
跟谁都不熟,也不是很清醒,林雨娇一个人站在大厅嵌进墙上的复古立镜前自己玩。白皙的手腕上低垂落覆着蕾丝边的长袖,抵着镜子,伏上去吹了一口气。
热气在冷空气里凝结成雾,朦胧了镜子的一小块。
认真伏在镜子前,葱白的手指一笔一划画过玻璃的雾气,画了一朵六角雪花。
表情醉醺醺中带着点小得意,像是急于想要炫耀自己的杰作。慢慢转过头,目光穿过杂乱的人群找寻着。
祁司北站在电梯门口,嫌热脱了皮衣搭在肩膀上,侧头笑着跟几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连名带姓的喊。喊得他也微微挑眉,诧异了一下。
“祁司北。”
声音又轻又兴奋,猫叫似的。
这么多人,她只记得他帮过她,所以只认得他了。
所有人都忽然停下了话题,一片寂静里,不约而同环视着大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到底谁在喊祁司北。
侧脸贴在冰冷镜子上的人,笑得雀跃,冲他招了招手。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
透粉的指甲,轻轻点在镜子上那朵水雾画的雪花上。
“看我画的雪花。”
“北,我朋友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记住你名字的。”倪雾知道他这人,怕他说什么害林雨娇下不来台阶的话,赶紧走上去解释,“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祁司北没理她。
没什么表情,站在很远的地方。头顶的水晶吊灯落下金碧辉煌的影子,落在在手上猩红的烟上。
很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抬手把烟磕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上。一步步走过去。
花岗岩地板上回荡一声声脚步声。
“好看。”
那面立式复古镜子前,一身白裙的人身后,映照出比她更高一个头的黑色身影。
祁司北低下头笑得张狂。
她出神看着镜子,看着那朵雾气的雪花一点点消融,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见了。”
林雨娇眼底弥漫开一场难过的大雾,为伸手没抓住的那片雪花低头难过。
“它怎么不见了。”
在出租屋很多个夜晚,她都会梦见那些合家团圆,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每一次醒来,都只是从未发生过的一场梦。
真实的只有窗外那条破烂的小巷。
那些美好的事物,是握紧就会轻易消融的雪花,是那些潮湿昏暗不愿意醒来的梦。从来不属于她。
也许生命的底色就是灰暗的雨天。可她还是如此相信,人生是不断被光照耀的过程。
“是我做梦了。”她伏在镜子前喃喃,那只白皙的手掌,很轻很轻擦过镜中站在身后人的那张五官锋利的脸。
有些不舍得转过身。
抬头,猛然望见了站在身后静静望着她犯傻的人。
依然存在,依然耀眼。
不是梦境。
迷离的灯火重重里,林雨娇素着一张瓜子脸走过来,自顾自笑了。身后的镜子倒映出她单薄的纯白背影。
在这纸醉金迷的空气里,他怔了一下,闻见她颈间清冷的雪水汽。
他知道来自上禾路那间阴窄滴水的出租屋卫生间,澡间里那瓶白色的沐浴露。
“林林。”倪雾在“他俩居然认识”和“林雨娇真喝多了”之间,抢在以为祁司北要变脸之前,果断相信了后者,眼疾手快上前拉人,“我们先走了。”
“北今天的事我给你赔不是。”
她拉着林雨娇,匆匆跟几个朋友道别之后往外走。
大门外,寒流汹涌。路灯下雪路长长,一路旧黄的影。
“北哥,这女的怎么记住你名字的。”
“不记住他的脸还能记住谁,记住你吗。”另一个朋友看出说话的人眼底的藏不住的嫉妒,毫不留情揭穿。
“刚吓我一跳,我说谁敢当着这么多人面招你。”被怼的人讪讪打圆场。
祁司北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站在人群中间,有一下没一下咬着烟蒂。
眼前仿佛还站着那个一身白裙的人,在这迷人眼的地儿,兴致勃勃抵在镜子前,喊他来看那朵最干净雪花。
KTV门口白色北风吹过林雨娇的身影。脚后跟泛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高跟鞋磨破的。
手机上的出租车订单显示司机到达。
祁司北放下手机,侧过身挤出人群,再也没回头看。走过去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
“我送她。”
倪雾闻声惊讶仰脸,欲言又止,下一秒对视上他那双挑衅不驯的眼睛。
“怎么。”他伸手勾住林雨娇长袖上的蕾丝花边,把整个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我能吃了她?”
也不管倪雾什么表情。隔着她的一层长袖,祁司北拽着林雨娇的手腕骨,往路边的那辆出租车边带。
反正都是回同一个地方。
先拉开了出租车后门,想送她上去以后自己坐副驾驶去。怕她撞到,抬手抵住车门,低下头在人耳边说话。
“进。”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林雨娇没理他,还是站在车门前仰头认真看纷飞下来的小雪。
“我让你进去。”祁司北一只手撑着车门,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听见没。”
她听见了。目光轻飘飘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脸上。
街边路灯光线,毫不吝啬全都落在祁司北的脸上,一点点明亮出他肆意的轮廓。
水汽落在他睫毛上,灯下的戾气双眼,给人哭过的错觉。
林雨娇歪头盯了一会儿,很慢很慢抬手,晕乎乎的。
“你还要干什么。”祁司北没动,还头疼保持着抵车门的姿势看着她,“小醉鬼。”
一片温热和痒。
车门前的人踮起脚,笨拙拂去他眼尾的雪花。
袖子很软。
“你不要,不要哭了。”模糊不清的话语,穿过这冷冽的寒风,“不要哭了。”
说得这么温柔这么轻,却不知道哪来的坚定,仿佛要响遍他人生里所有的雨天。
时空交错的瞬间,让祁司北有点恍惚,他好像重新淋回了十八岁那场一滴滴淋碎他傲骨的雨,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孤独站在雨地里。
下着雪的傍晚,冬风呼啸。
街边人来人往。
她醉眼朦胧,倔犟站在车门前不肯进车,一直嚷着要去雪路上走。只看见祁司北那张脸好像轻笑了一下,把人毫不费力往后座座位上一压。
林雨娇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昏暗的车后座后仰下去。一只手垫着她的后脑勺,没让她敲在座位上。
祁司北不紧不慢直起腰,另一只手一把扣上了后座的车门。
“师傅,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