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高二的冬天。零下三度的杭南,洗的发白的冬季校服很薄,冷风往袖子里吹。
房间窗被楼下调皮小孩用篮球砸了一块碎,没有人帮她补。
她自己不知道去哪捡了一块玻璃,笨拙拼凑得指间血肉模糊,天真以为这样就能补好。
脚踝传来粗糙的手指触感。
她低头看见李奉无声无息蹲在地上。
尖叫一声往外跑,凳子翻了摔倒在地板上,被人拖回去。
“你跑什么。”李奉不耐烦到了极点,抓着她的后脑勺,“你有本事跑出国。”
她站起来,头磕到墙上钉地图的钉子。
血迹顺着墙上那副为了学地理贴的世界地图往下流。
林雨娇狼狈不堪冲破家门,在居民异样的目光里一边擦眼泪一边跑,寒风割痛了耳朵。
她站在街边发抖。
冷空气刺骨深深进入呼吸管道。
喘不上气,快死在这个十六岁的杭南冬天。
加州的冬天不下雪。
是不是不会这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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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间里储物柜的铁皮亮亮折射着陈旧的光斑,照得满屋都是。
林雨娇都不记得倪雾什么时候高高兴兴出去的。
手腕刺痛。她低下头,看见那道不小心被柜子门割伤的伤口。很大一条口子,血液已经凝固了,暗红色堆积在伤口附近。
没顾上处理,低头走了出去。
长廊忽明忽暗,酒吧里还是人来人往。
水汽充足的让倚在通道门口的人眩晕得快站不稳。
她视线发酸,无意中轻轻掠过角落里那一桌。
昏暗里灼眼的银发,只坐在最里面也是大半个场子的焦点,勾着唇角,坏心思拿起酒瓶灌身边的朋友。
喧嚣起哄声里,祁司北把头埋在对方肩膀上,笑得发颤。抬眸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不远处通道口安静站着的人。
她穿着一身灰色,轮廓清冷纤细。
别过脸,走进黑暗里。
又怎么了小祖宗。
祁司北一扔酒杯,站起来往外走。
“北哥别走啊。”有人伸脚拦他,抬手递过来一杯满酒。
他看也没看,仰着头喉结滚动,把一滴不剩的空杯摔在桌上。
漆黑走廊上,林雨娇往回走得很快,跟心虚逃跑似的。
脚下是厚厚的地毯,一片无声无息。
走廊通着酒吧另一片区域。
逆着光不紧不慢从另一头走来的人一身黑色,宽肩窄腰。
就这么背对着身后人声鼎沸,突然走进她面前无尽的黑夜里。
如此耀眼。
“在生我什么气?”祁司北抱着手低下脸盯着她。
林雨娇摇摇头,所有的水汽都堵在喉咙里发痛。
“我有事跟你说。”
“我想出国念书,公费的,去两年。”
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抬手,想撩开耳后湿漉漉的长发。
他的表情很淡,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手里攥着的那只打火机,被水汽浸润的哑火滋滋作响。
“你的手怎么了。”
“啊?”林雨娇怔怔抬头,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
想走。
下一秒,背脊撞上墙壁。祁司北失控把她抵在墙壁,撞得她后背很疼。
疼的她在他怀里颤了颤。
“我问你。”少年的眼睛冷冷的,“手怎么了。”
“放衣服的时候,储物柜的锁不小心割的。”林雨娇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也提高了声音,“你有病啊祁司北。”
雨声淅淅沥沥,砸落在后巷青苔老街。
抓在她手腕间所有的力度,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松懈开来。
对方忽然一下子整个人放松下来。
像是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抱住她不肯放。
“都学会骂人了?”湿气流绕过少年突出的眉骨,又冷又烈,“谁给你撑的腰。”
懒洋洋的轻笑吹过她耳边。
“我啊。”
骨子里透着坏,勾得人心痒痒。
雨水光线泛滥的长廊里。林雨娇还在发愣。
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迅速扯过了祁司北抓在她背后的那只手。
夜雨天光亮光亮,冷白的手腕上暗青色纹身下,细看是深深浅浅,无法抹去的陈年旧伤。
她脑子一空,渐渐明白。
他刚才失控是在确认她,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像他曾经那样。
那样痛苦绝望想放弃这个世界。
人声鼎沸里。
所有人兴致勃勃问她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他只会关心她今天痛不痛,难不难过,有没有受委屈。
第41章 butterfly
Chapter41
这是林雨娇第一次看见他手腕上的伤。连纹身都无法隐去的深。
他的手在她的掌心里。犹豫了一下,没有收回。
像是一条甘愿被她牵着走的小狗。
室内仿佛也在降雨。模模糊糊的一点白灯光,倒映着墙上祁司北高大的影子。
林雨娇盯着墙上的影子。
睫毛颤了颤,想起高中冬夜的晚自习。
卫生检查不合格,班主任怒气冲冲进来让值日生重新打扫。教学楼外北风呼啸,水槽里的水龙头被冻住。
董蝉委屈向老师认错:“我们会去打扫干净的。”
班主任前脚刚走,她就转过头对着林雨娇方向喊了一声:“我感冒了,吹不了风,你替我去一下呢。”
冷风刺骨的长廊,她一个人戴着厚厚的白色围巾,冻得发红的手指从校服长袖里伸出来,抓着粗糙的拖把。
寂寂冬夜,楼上楼梯间传来人声。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
是广播室的在排练明天傍晚要读的稿子。
“徐丹丹今天流感,嗓子都哑成公鸭嗓了。”
“徐丹丹这个时候怎么也得流感了,那明天学校广播站还开不开了。”谭佳妍急得跳脚,瞥见不远处翘课出来准备上天台的人。
他一个人走在昏天黑地的夜晚里,黑色的碎发被北风肆意掀起,露出五官。唬得周围人都下意识往后退。
“北哥。”谭佳妍声音轻下来,“你能不能来代一下。”
背地里聊他们两个的事聊得挺欢的谭佳妍朋友们,这会儿当着祁司北的面连起哄都不敢。几个女生一声不吭。
天生的压制性气场。
随地坐在台阶上的人,影子倒映在雪光透亮的白瓷墙上。
单手捏着广播站的稿子,懒洋洋瞥去一眼,随意念着稿子。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独属于十七八岁的少年声音,一身张狂。
似乎从不缺跌倒再爬起,还要跑得更快的勇气。
十八岁教学楼外的冬夜璀璨灿烂,像他人尽皆知的前程。
可是小北,这些年。
你怎么过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