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明显吗?”许栀切下一块牛排塞到嘴里。
沐瑶从包包里取出一面镜子,对着她:“你自己照。”
镜子里的女孩还真的气鼓鼓的,像一只白面包子。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有些颓然无力地拄着头靠在餐桌上,纤细的手指学着费南舟的样儿在桌上敲了两下。
“工作上有烦心事儿?”沐瑶给她包一只小餐包,塞进去一整片奶酪,递给她。
许栀咬一口,咀嚼了会儿才凉淡地说:“无力阻挡,只能无能狂怒。”
她笑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就少操几份心吧。”
许栀手指垫着下颌,不置可否。
“沈琮还喜欢你?”沐瑶慢悠悠切牛排。
“荒谬。”工作上他一直公事公办,甚至都不给她留什么颜面,私事上就更甚了,从来没找过她。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沐瑶吃下一口牛肉,点到即止,不说了。
沈琮这种人,城府深着呢,越在意越不会在表面上展现出来。
中秋节那天,费南舟亲自来接她,两人一道回的老家。
家宴,没什么外人。
车开进胡同里兜了几圈,在一棵槐树下停下。正午的阳光从南面照来,地方落下一大团随风摇曳的树影,扑簌簌的,辟出一片清凉。
“我记得以前这儿有个戏台子呀,那边还有个湖。”许栀指着西边的一条廊桥。
朱红色木板桥面,已经拆毁一半,剩下的还是施工,几个工人低头忙碌着,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
“这两年管得严,私搭乱建之类的现象都要整顿,前两年姥爷院里的亭子都拆了,可把他气坏了,我爸不肯为这点儿小事替他疏通蹚浑水,他一怒之下搬回苏州老家去了。”他在前面引路,跟她说一些这些年的趣闻。
“他向来爱惜羽毛。”许栀说。
印象里,他爸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年轻时脾气有点不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更遑论乱搞男女关系……这些东西,跟他爸是完全绝缘的。
但人过于高洁,总感觉有沽名钓誉之嫌。
“你这话跟姥爷说的一模一样,但意思完全相反。”费南舟轻笑。
许栀也笑了。
想象一下他爸那样的人还被人一个劲儿数落的样子,不由好笑。
但费璞存轻易不动怒,后来嫌烦了,直接搬回东安福那边去,逢年过节都懒得回来。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件小事,许栀品来又另有一番味道。
她十二年前走的时候,他父亲并不似如今这般辉煌,前景大好,性情也不似如今这样沉稳,如今高山仰止,再不受姚家掣肘,他和姚家的关系也是颇为微妙。
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老爷子难得从驻地回来,满面红光,卷着袖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喂鱼。
早些年退二线后,他深居简出,一直留在玉泉山那边疗养,但身份地位在哪儿,出行阵仗仍很大,一个老宅子院内院外围得跟铁通似的。许栀和费南舟进来的时候都被盘问了,向来很嚣张的沈谦垂着头乖乖接受检查。
许栀小时候见过老爷子,慈祥而和蔼,精神矍铄,背脊一直都是挺拔的。
他穿得也简单,最便宜的那种老式的亚麻布衬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一块银色的手表。
但费南舟在他面前格外恭顺,不见平日半点儿恣意霸道,他笑着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丢了鱼食回过头来,询问他怎么来得这样晚。
“路上堵车。”
见他看身边女孩,费南舟又解释:“这是知知。”
显然是电话里说起过,老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打量便笑着点了下头,温和地说:“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又随意地问了她几句学业和工作上的事儿,不涉及任何隐私。
许栀连忙一一回答。
“好了,您老别逮着她问了,她胆儿小。”费南舟看出她的紧张,拍一下她肩膀让她先和沈谦进去。
许栀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给她,一溜烟进了屋。
费南舟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回头见老爷子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便知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只说:“知知是我很重要的人。”
费老爷子不想评价,接过陈副官端来的茶盏浅抿一口,只望着上面的描金花纹:“你爸知道吗?”
费南舟:“我会找时机告诉他。”
费文石终于正儿八经地看他,算不上动怒,更像是一种审视。角落里有一片未经修缮的竹子,野蛮生长,洒下一片片斑驳在他肩头,不言不语,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气氛凝滞,陈副官忙开口打圆场:“大公子,老爷子从来不过问你的事儿,但这件事,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这要是曝光出去,少不得在背后被人家戳脊梁骨,说您道德败坏强取豪夺玷污养妹,费主任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费南舟没说话,面色冷寂,眼中有种光芒熄灭的感觉。
晚饭的时候,姚雁兰见她有些拘谨,一直给她夹菜。
“知知,这道松鼠鳜鱼你以前也很喜欢吃的。”
许栀道了谢,低头吃起来。
餐桌上的氛围不算严肃,但也不像寻常人家那样随意。
费老爷子和费璞存在的地方,少不得谈论一些时政要闻。
这些年,费璞存和姚雁兰夫妻感情淡薄,姚雁兰也插不进话,便只和许栀说笑,又问她最近工作顺利吗?
许栀说挺顺利的。
姚雁兰听了她在搞什么科技产品研发就皱眉了,说女孩子怎么搞这个啊,又问她有没有想进高翻局的想法啊,她之前不是也做过翻译吗?又说有想法可以帮她问问。
许栀说不用了,现在就挺好的,而且她考公都没上岸。
姚雁兰笑了:“你从小成绩就好,只要静下心来肯定难不倒你。你啊,有时候就是心浮气躁。”
许栀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说有时间再考。
姚雁兰:“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对了,有对象了吗?”
许栀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笑着说没有。
费南舟手里的筷子也放了下来,多看了她一眼。
-
回去的路上,费南舟自己开的车。
窗外不时掠过一道道碎影,像打碎的星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游离摇曳。
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冷峻。
许栀原本在很开心地和沐瑶聊天,聊了会儿发现他有些不对劲,有些迟疑地开口:“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一件事。”他语气和缓,倒是看不出什么。
但是,许栀就是觉得他有些反常,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之前公司的事儿他都是一笑置之,压根没放心上。
但她看了他会儿也没敢多问,继续低头发消息。
车不知何时停下了,头顶覆下一大片阴影。
许栀本能感觉到危险,抬头望去,发现他解了安全带,半边身子探过来将她禁锢在副驾座的尺寸地方。
他在抚摸她的脸颊,宽大的手掌和她的脸颊紧密相贴,眼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她看不清他逆光里的脸,只觉得他眸光幽暗,定定看着他。
许栀有点害怕:“哥哥……”
耳边似乎都能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喘息声,许栀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令人窒息的安静里,他开始从唇角吻着她,手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地揉捏。许栀僵硬了会儿,又软化下来,微微倾向他靠在他怀里。
鼻息间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满满入侵她的感官,这一刻天地间都一片安静,只有他是清晰的。
她陷入他的怀抱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衣。
直到前面飞驰而来一辆车,雪亮的灯光扫到她脸上,她像是被惊到的鸵鸟似的立刻推开他,躲在了他身后。
那车就和他们并排停下,车窗降下,车里人和费南舟打招呼:“嘛呢?”
这娴熟的口吻,似是个熟人。
这人三十几许,模样有些痞气,目光好奇地朝他身后打量,揶揄道:“呦,老铁树开花了啊?这么多年没见你找女人,还以为你太监了呢?”
“胡说什么?”费南舟看出许栀的紧张,敷衍了两句就要走。
对方却一个驱动将车横到了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意思?”费南舟的脸色冷了。
“别介意啊,好奇心作祟。也不给我介绍一下嫂子?”周雷朝他扬眉,目光朝车里望来。
许栀又往费南舟身边躲了躲,乌黑的发丝滑下来挡住了小半张脸。
车里光线昏暗,只隐约窥见半张小巧的脸,下巴尖尖的,皮肤很白,肯定是个美人。
“看够了?”费南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相认以来,许栀没见他这样变脸过,越平静眉间戾气就越甚。
往常他对这帮发小面上还是蛮客气的。
“别啊,我让就是了。”周雷见他动了真怒,忙收起嬉笑的表情,后退给他让出位置。
之后的一段路,许栀也没和费南舟说什么话,一直沉默地垂着头。
窗外的光线偶尔掠过她的脸,像是刀片上射出的反光。
冰冷的、刺眼的,一如刚才的灯光。
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能见于阳光下。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费南舟也没有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