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得开心。”身后传来他的低笑声。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许栀气馁地垮下脸。
其实她那天真没打算约段宏的,两人只是在超级市场偶遇,他见她推车里一堆东西就接过来替她推了。
两人随便聊着工作的事儿,段宏说你为什么不试试去高翻局呢,你的翻译水平多好,我上学时要是有你这水平,这么多才多艺我也不用继承家业。
“你这话很像凡尔赛。”许栀无力吐槽。
他哈哈一笑。
“而且没正式编制,进去也是个雇员。”许栀又说。
“可以先试试,再说你……”
许栀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对面的扶梯上,一道熟悉身影徐徐而下。
他身边一位温婉知性的女士,挽着法国髻,鬓边斜插一支木簪,一字领的毛衣露出肩颈,肩颈线极美,正侧头跟他说笑。
费南舟挺淡的,惯常的那副温淡有礼的表情,表示他和此人不熟。
但是,他们这类人不少人都是和这样“不熟”的人相亲,然后步入婚姻殿堂,相濡以沫后半生。
许栀那一刻似乎能看到他日后的人生轨迹。
而她,算是他人生轨迹里的污点和越轨。
她忽然就有些难过,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能原谅的罪人。
尤其是每次去见姚雁兰,听着她关心自己的那些话,更觉得自己卑鄙又卑劣,只贪图那一响贪欢。
其实她更怕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被姚雁兰知道。
她不敢面对她或错愕或失望的眼神。
可她实在太贪心了,她舍不得他,既要又想要。
“那不是商家的大小姐吗?听说她回国了,家里正张罗着给她相亲呢。”段宏的语气里蛮八卦的,“她竟然会和费南舟相亲?两个闷葫芦,这凑一起倒有意思。”
许栀在心里默默道,他才不是闷葫芦。
他只是看人下菜碟,不想深交的时候用淡漠有礼的面具劝退其他人。
既不落自己身份,也舍去多余扯皮,保全了彼此脸面。
费南舟听着耳边的温声细语,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商夏是个温柔的人,知书达理,说话婉约,是父母眼中理想的伴侣。可惜,并不是他心目中的人。
像这样的人,打发完一个还有无数个,症结还是在他自己。
他忽然就觉得非常疲惫,有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感,抬头时,正好和一双清亮的眸子对视。
许栀身边也站着一个男孩子,模样很眼熟。
费南舟辨认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人他是见过的。
和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似乎是有些失落,但过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好像没有看到他和商夏。
那天下午阴沉沉的,费南舟难得睡了个午觉,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干,醒来时仍是头疼欲裂。
他在床头坐了会儿,拿出手机来看。
上面没有许栀的只言片语,连询问一句“你是在相亲吗”都没有。
他在聊天框里打字,输入了一行又删掉了,退出来,唇边有一丝嘲讽的笑。
解释什么?
哦,我在相亲,你也在相亲,我们真是有默契?
心照不宣的不健康关系,摊开了讲,是嫌彼此不够难堪,崩得不够快吗?
窗外雨丝飘零,打湿了透明的玻璃,冷意似乎顺着夜色随风潜入室内。
他攥着手机,松开又攥紧,反反复复,终于在第一道惊雷落下时脸色阴沉地将手机砸到了墙上。
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宣泄,费南舟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有些东西他没有办法控制,有些局面纵使是他也无力挽回。
-
年前的最后一天,费南舟回了趟老家。
跨进院门时,他的脚步就停了。门口的警卫换了,虽是便衣,身形气度到底和一般的保镖不一样,见了他,立正行礼。
费南舟冷淡颔首,在胡祁山的指引下径直进门。
可迈出两步就又停下,抬头望去。
楼梯口,书房的门打开了,一身便装的费璞存站在台阶上,和他遥遥相望。
“回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费璞存将他打量了一番,开口。
费南舟没有搭腔。
费璞存缓步下了楼梯,不刻两人就在廊道里狭路相逢,他的眸光犀利湛亮,有久经宦海的迫人威势,也有洞察一切的敏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费南舟却好似没有看到,不疾不徐地说:“费主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该远迎才是。只是,这老宅子您日后还是不要来了,故人已逝,让她瞧见您难保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胡祁山头皮发麻,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费璞存的脸色。
费璞存倒是挺镇定,只徐徐一笑,越过他在餐桌边抻了张椅子坐了,给自己倒一杯茶:“你始终觉得是我害死你母亲。但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的出身和眼界,就算我不跟她离婚日后也难以自处。一个人是很难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的,那对她而言,才是煎熬。我赡养她余生,希望她下半辈子平安度过,不卷入这场权斗旋涡,做错了吗?”
“是吗?”费南舟抬眸望定他,眉宇间浮一丝笑意,“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出身已经不足以匹配青云直上的你,你需要寻得更强的助力吗?她的性格也没有办法为你斡旋,是一枚弃子,丢弃才是明智之举?”
“她那样单纯的人,不适合这个圈子,且那时我自己也朝不保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我和她分开何尝不是在保护她?”费璞存看向他,“南舟,不管你信不信,你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唯利是图、无情无义。你母亲意外过世,我很遗憾,但这并非我本意。”
“倒是你,这么多年装聋作哑,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费璞存喝一口茶,道。
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费南舟也没打算瞒他,颇为讽刺地说:“你何须问我?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他不过问,是懒得管,觉得他自己能够处理好。
“你摆了你陈叔周叔一道,甚至不顾我的颜面也要脱离华瑞,为的是什么?我当初将这几个叔伯派给你,想助你一臂之力大展宏图,如今你却视为监视。你真的有把握在重组后入驻中信高层,继续掌控中信的话语权吗?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放弃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多年的基业,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费璞存说。
费南舟略嘲讽地笑道:“彼此彼此。”
费璞存也笑,点了一下头:“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未来的妻子,我未来的儿媳妇,她可以家世不显、品貌一般,但绝对不能败坏门风,让祖先蒙羞。”
费南舟没说话,胸腔急剧起伏:“败坏门风?是影响你的名声吧?”
“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耐心告罄,转身上了楼。
费南舟没有等他上楼,而是在他上楼之前,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胡祁山脸色变了变,去看费南舟,迟疑着又抬头请示。
“让他走!”费璞存隐有薄怒。
“可是,外面在下雨……”
“那更好,把脑子里的水冲冲干净,他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
许栀和段宏去了昌平滑雪,回来后已经是除夕前一天了。
“走了走了。”她开心地冲他挥手。
他也挥挥手,头也没回,示意她别送了。
在雪场的时候她挺开心的,她不怎么会滑雪,磕磕绊绊又不停摔跤,但又有一种莽撞的冲劲,感觉体内好似有什么被激活了。
那一刻,什么都不用去想,仰头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的浊气好似被清空了。
可安静下来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回头再看,热闹还是别人的,那些嬉笑声离她越来越远,像在看纪录片一样不真实。
许栀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费南舟站在门口。
许栀怔住,钥匙在手里攥紧:“……你没有回家过年吗?”
他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然后才说:“回过了。”
他接过了她手里的礼品袋和包包,没有问她这两天去哪儿了。
许栀也没有提,两人似乎无形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进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有那么会儿竟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也站在那边,过了会儿说:“先去洗澡吧。”
她轻轻地乖巧地“嗯”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去了浴室。
费南舟望着她纤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也感觉到了,她好像在自己的生命里逐渐消失,融雪那样,被太阳缓缓消融。
他不愿去回想她明媚的笑容,隐藏在笑意下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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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栀这个澡冲洗了很久,久到费南舟后来都来敲门了。
一开始他只是站在门外唤她一声,她没有听到,后来他急迫地敲了两下,她如梦惊醒,关掉淋浴说:“很快就好了。”
外面又安静下来。
许栀对着镜子擦拭头发,渐渐的都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还是那副窈窕白皙的身体,曼妙有致,风姿楚楚,只是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她机械地重复着擦着头发的动作,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委曲求全,患得患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好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不到最后一刻仍然贪恋着那一抹温存。
冷风顺着百叶窗灌进浴室,她打了个喷嚏,恍然意识过来自己忘记关窗了。
她穿上衣服过去将窗关上,这才走出浴室。
廊道里黑魆魆的,没有亮灯,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这廊道是有两部台阶的,意识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