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茶气氤氲了她的视线,她捧着茶盏没有动。
“尝尝。”费南舟说,“这么好的茶,别浪费了。”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越是这样平静,她心里越是踯躅不定。
她对他的畏惧似乎加深了一层,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
或者说,自己过去根本不够了解这个男人,本能觉得他不会伤害她,会对她好,以至于忘记了他霸道、危险的一面。
在兄妹关系里他是可靠的,可在男女两性关系里,他是让人敬畏的。
这两种关系一直互相依存,她也在这两种关系里不断转换,直到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自己决定离开他开始,两人就只剩后者的关系。
桌上的点心和瓜子她一口都没动,他也没有碰,略后仰抵住椅背,低头摸出烟盒,头也没抬地问了她一句介不介意。
如果真的在意她介不介意就不会问了,许栀说你随意。
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滞塞。
在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还需要过问她的意见吗?
难道他不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她没资格吗?
费南舟的敲打点到即止,没做得太难看,但也恰恰显示出他更高人一等的傲慢,连算计人都这样游刃有余,都像是法外开恩。
好像她应该感激涕零似的。
许栀不想再说什么,只低垂着眼帘望着杯中袅袅飘香的茶面。
余光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瞧见对面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夹着的一根烟缓缓燃尽,总感觉眉宇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而他后面的话,更像是在嘲讽她:“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许栀咬着唇,感觉心里被利刃豁开了一道口子,五脏六腑都开始颠倒错位、血流成河。偏偏发不出一丝声音,有种绝望的呐喊在心底。
渐渐的,唇间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这才是真正的不在乎。
费南舟终于撕下了他所有的伪装,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久居高台的冷漠、倨傲、蔑视众生的一面。
她就像他指尖把玩的陀螺,他想让她什么时候停下就什么时候停下。
许栀觉得很悲哀,她从来都没有资格跟他谈判,再客气的交流也掩盖不了不平等的本质。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费南舟的客气只是一种避免麻烦的手段,有时是为了保持距离,有时只是维持个人形象罢了。
它更像是权贵粉饰太平的面具,这张面具戴得久了,和他本人难舍难分,竟也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半晌,他将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向她。
许栀放在桌上的手指下意识抽紧,如痉挛那般。
可她身后就是坚硬的墙壁,退伍可退。她像濒死的猎物似的,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轻易就将她从座椅里拽起,大力扣到怀里。
这个怀抱很霸道,但也不失柔情,他用一种她不懂的目光审视着她,眼底倒没她想象中的志得意满,只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有恨意,有冷漠,也有无奈叹息。
许栀怔然中,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掌握她腰里的手倏然收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低头吻她的面颊。
他的胸膛坚硬而炙热,他的吻好似排山倒海的海啸,要将她卷入般激情,试图唤醒旧日的记忆。
许栀感觉心神失守,恍神了片刻,连忙推开他,倒退两步抵着墙壁,警惕地望着他。
他也没有勉强,只是有些遗憾地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双手。
“你一定要这样吗?”许栀问他。
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
“你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无义。我这个人,人敬我一尺,我才敬他一丈。知知,你没资格指责我。”
许栀低声笑了笑,心里满目疮痍。
想的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这么说是另一回事。
最后那点幻想好像都没有了。
“所以,你要我继续留在你身边?留多久?”她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眼神倔强。
她是通透的女孩,明亮澄澈的眼睛往往让人不忍。
费南舟果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眼神阴翳。
许栀笑了:“总不会是无期徒刑吧?”
费南舟皱了下眉,不想讨论这个:“你在我视野里,我才能放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费南舟。”她觉得荒诞,“这只是你的借口而已,你只是占有欲作祟,有生之年没有这么栽过,不甘心而已。你瞧,你算计起我来也毫不手软,甚至拿我朋友开刀。你想过我以后要怎么面对她吗?你根本不在乎。”
费南舟一言不发,胸腔起伏,半晌才开口,却是有些沙哑的嗓音:“我承认我自私,但我不能放你走。别说我爸会不会对你做什么,孔令绮就不会放过你。你以为沈琮摆了她这么一道后她会善罢甘休吗?她知道你是他的软肋,她要报复他,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他看向她,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你觉得我总能反败为胜,运筹帷幄吗?很多时候,我走到最后才能知道输赢,我也在风口浪尖上经历一起起生死博弈、一场场豪赌。孔家倒了,我亦受到影响,舍弃华瑞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只看到我胜了沈琮,我若是慢一步,死的就是我。”
“我和我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脱离他,得到自由,但也失去左膀右臂等于从头再来,我所有的人际网络都要从头经营,不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上峰。你知道,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有多么困难吗?”
他很少跟她说他工作上、局势上的事,他有他的骄傲,不会把自己为难又势弱的一面展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
他希望他在她眼里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可以给她遮风挡雨,永远保护她。
许栀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渐渐的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她胸腔里也被一种难言的苦涩填满,想笑一下,却只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有以后吗?”
第38章
聊完天色已经很晚了,费南舟提出要送她,许栀说不必了。
她背对着他站在屏风处,窗外一大团模糊的树影,随风缓缓摇曳,在屏风上扑动。
她下意识抬手握住另一侧的胳膊,是个防备的姿态。
费南舟看着她,默了会儿,丢了张房卡在桌上:“玉渊潭,老地方,年前我都在那里。你要是后悔了,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司机给她。
心里也清楚她拒绝的不是送她回去,而是他送她回去。
许栀回到住处已经是8点了,沐瑶对着梳妆镜在卸妆,听见敲门声很诧异地回头:“栀栀?你不是去吃饭了吗?”
“没吃。”许栀苦笑一下,将坤包甩到沙发里,整个人也歪躺到上面,侧身开始脱丝袜。
沐瑶看出她的疲惫,没再问什么。
犹豫一下又说:“我给你下个面好吗?总不能不吃东西。”
“好,谢谢你。”累得实在不想动,许栀闭上了眼睛。
不止是身体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
“栀栀,好了,来吃面吧。”沐瑶唤她。
第一遍喊的时候发现她还在走神,所以连着喊了两遍。
许栀回神了,忙跟她道歉,说不好意思,然后才起身走过来在餐桌前坐下,低头默默吃起了面。
“厨艺蛮一般的。”沐瑶歉意地笑笑,在她对面坐了。
“已经很好了。”其实不怎么好吃,不过许栀现在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在意味道。
她囫囵吞枣地吃了这碗面,对沐瑶笑笑就回屋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
之后几天的天气凄风苦雨的,不是她喜欢的日子。
不过天气这种事情向来不由自己做主。
许栀想了很多,但其实选择已经注定,或者说根本没得选,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这不过是最后的自由时刻。
那天她在窗边点了一根烟,赤着肩膀缓缓抽完了。
那应该算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完整地抽完一根烟,味道不好,但烟草过肺时有种奇异的镇定效果,让忧愁、悲苦、愤怒……等一系列情绪都有了缓慢的消散。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剩下的一小节烟屁股揿灭在花盆边。
沈谦派来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她,许栀出门就瞧见了人,面无表情的一张寡淡脸,扔到人群里也不会让人发现。
以及一辆没有任何特殊的汽车。
她深吸口气,上前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从路上到他所住宾馆的这段路上,耽搁了起码有半个多小时。
到了岗哨处,等待了会儿,许栀抬头,看到沈谦拿出通行证跟外面的两个警卫交涉,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表情挺严肃。
对面看到证件表情就变了,很放松甚至带着一点儿殷切地笑了一下,抬手让他们通过。
沈谦返回车上,吩咐司机:“去1号楼。”
司机应一声往里。
这地方还真的很大,开了很久都没到,小桥流水、绿树成荫,绿化覆盖率非常高,却不见什么行人游客,只有偶尔巡逻的岗哨。
后来车停在一栋灰色的建筑下面,从外面看不大起眼,进了门才发现这还有个独立的院子。
沈谦先她一步跨入,许栀亦步亦趋,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只默默跟着他进门、上楼。
他把她安置在三楼的一间休息室里,转身就走了,也没交代什么话。
许栀大抵知道费南舟在忙,四处看了看。
这屋子没什么稀奇的,摆设也挺简朴,似乎是最简单的那种招待室,连杯茶都没有。
许栀知道沈谦对自己不满,反正不渴,也不去跟他要了。
她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发现都是俄文的,她看不懂,又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