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已经看出他的不耐烦,奈何不好直接给人难看,忽然觉得他也蛮可怜的,要这样虚与委蛇。
她那一刻没有多想,伸手碰翻旁边的桌椅。
“谁?谁在那儿——”梁总做贼心虚地绕过了南洋杉。
许栀将倒地的椅子扶起来,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打扰到你们说话了吧?”
目光下意识落到费南舟身上。
但他只是冷淡地瞟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无波无澜,好似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许栀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乱如麻,有那么一瞬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放。
费南舟招呼都没打,抬步越过了两人。
“费总——”中年男人连忙追上去。
空荡荡的展览馆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许栀。
她安慰自己似的笑了下,却怎么也扯不出合适角度的笑。
第45章
中秋节那日,来家里拜访的人挺多的。
许栀下班后回到家,还没进院子就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因牌照特殊,大院里巡逻的警卫都只是匆匆一扫就走开了,都好像没瞧见似的。
许栀进门时就觉得气氛不太一般,虽然人来人往的,但到了宴会厅外的走廊上时却只感到了安静。
甚至不算安静,而是一种气氛焦灼的味道。
她还未靠近就见季鸿朗脸色铁青地出来,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二叔好。”许栀笑着跟他问好。
季鸿朗见了她脸色才缓和些,笑道:“栀栀啊,今天回来得挺早的。”
“今天是中秋节。”许栀提醒他。
“哦,对,今天是中秋节,瞧我,被气得脑袋都不清醒了。”
“有客人?”许栀朝宴会厅的方向望。
因为视角盲区,得走过去才能瞧见,可走过去她人就暴露了。
季鸿朗的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呵,耀武扬威来了!”
许栀没懂,仍是笑眯眯地望着他,声音软软的:“什么意思啊二叔,你给我说说?”
她声音娇滴滴地撒着娇时,是个人都扛不住,何况季鸿朗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二愣子大直男。
季鸿朗咳嗽一声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个提名的事儿,他在会议上刚刚一票否决我,前两天还把月亮湾、州城的项目给了姓梁的,啪啪打我脸,今天就上门来了。这哪里是拜访啊?这根本就是来示威的嘛!”
许栀懂了,也知道了里面的客人是谁。
她有那么会儿的迟疑,咬了下唇,脚下好像生了根。
季鸿朗还在滔滔不绝:“让你爸小心着点儿,这臭小子来者不善,来这边两年都干了什么?把你爸往绝路上逼呢。这个当口,咱们家和陆家走那么近,他还上门干嘛?明摆着不怀好意。你爸最多还有两年就要退了,咱们家也要找个退路了。”
许栀不着痕迹地宽慰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退了,爸的影响力还在,您别太担心了。”
季鸿朗横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人走茶凉,你爸要真退了,咱家还能有好日子过?我看你爸的意思,有把你许配给陆家那小子的意思。你怎么看?”
许栀愣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季鸿朗是急性子,没等她回答就摆手离开:“我去客厅招待客人了。”
江阿姨这时端着点心盘子出来:“栀栀?”
许栀对她笑笑,犹豫会儿还是走了进去:“爸。”
季鸿鸣抬头对她笑笑,刚要给她介绍身边人,许栀甜甜地说:“中申信的费先生,我认识的。”
费南舟低头品着茶,没搭腔。
唇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可还是如闪电一般刺中了许栀的心。
季鸿鸣显然是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些许意外,客套地请费南舟关照她一二。
“许小姐这么厉害,过两年就会超过我,我怕是关照不起。”他声音低沉,像开玩笑,也像是随口一说。
许栀面上刺刺的,觉得他是在讽刺她。
他应当是记恨她的,尽管出于涵养不至于给她难堪。
许栀杵在一旁没有开口,直到季鸿鸣看了她两眼,开口提醒她坐下。
许栀忙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了。
“南京不比北京干燥,虽然这个季节雨不多,湿冷冷的寒意入骨。你是北京人,不太适应吧?”季鸿鸣笑道。
言谈间,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可他如今在此地的建树地位,又岂是一个即将隐退的人可比的?明面上是一方大吏,实则明日黄花。
季鸿鸣这样说未免太不给他面子,颇有几分打压之意。
费南舟以前在京时就是人人逢迎巴结的太子爷,何况如今风头正盛。岂能受这份气?
许栀心头微跳,下意识去看费南舟。
他倒无被冒犯的意思,从始至终神情自若,掀开茶盖,低头闲适地拨弄茶叶梗:“倒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来南京两年多了,再不适应也适应了。”
暗指时过境迁,季鸿鸣未免看不清局势。
季鸿鸣一听,果然很低很低地笑起来,却也没生气。
许栀在一旁却是心惊肉跳。
季鸿鸣在南京深耕多年,就差一步就能去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这条路快要看到头了,多少也有英雄迟暮之意。
他这份笑,有释然,也有惆怅,更有几分笑看“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复杂味道。
费南舟浅浅一笑,这才抬头,不急不缓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敬重您,若能入您门下,广结善缘,实在是荣幸之至。”
季鸿鸣只是笑,不为所动:“迟暮之年,垂垂老矣,只等一朝退下帷幕这场戏就唱罢了,你太看得起我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太谦逊了。”
他们你来我往说了会儿,看似都是不经意的闲话,试探中刀光剑影。
许栀在旁边听得屏息,大气不敢出。
她吃不准费南舟来此的目的,许是拉拢?又许是探听虚实。
季家若是有意和陆家联姻,季鸿鸣肯定会帮陆政声,那对于费南舟而言实在太不利了。
如果他不能回京,将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此后很难再进一步。
季鸿鸣虽然即将退休,到底是一方大能,他说的什么一退就人走茶凉的话,许栀是不太信的。这个层面上的人,就算退了影响力还在,没有影响力还有人脉和门生,就是他手里掌握的一些消息就够一些人趋之若鹜了。
正胡思乱想,她听到季鸿鸣喊她:“栀栀,替我送一下费总。”
许栀心里跳了跳,忙乖巧地应了声站起来。
费南舟紧跟着起来告辞,目光掠过她时,低声道了句谢,竟是难得的温和客气。眼波流转,更衬他清俊风华。
许栀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脸有些烧红。
回头却看到了季鸿鸣略带探究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显然没想到他会对她另眼相待。
他这人来这两年,跟一切桃色绯闻绝缘,出了名的冰疙瘩不解风情。
离开时,许栀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他却失了方才的风度,眉眼冷淡地在前面走着,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许栀抿了下唇,加快步子跟上。
他似乎是在想事情,长腿迈得极快没有刻意停顿。
许栀跟得急,不慎趔趄了一下,“哎呦”出声。
他如梦初醒般回头,面色稍霁,问她:“还跟得上吗?”
重逢到现在,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软话,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冷嘲中带着戏谑的话语。
许栀鼻尖酸涩,倔强地别开视线:“断不了腿!”
他噙着一丝笑,无奈地看着她,那神情比往常的铁面无私要柔和很多。
连跟上来的秘书王育文都看呆了。
费南舟虽然待人绅士,却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作风强硬,私底下鲜少这样温柔。
许栀定定地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有那么会儿说不出话来。
两年没见了,他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似乎又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
他今年都三十四了,但似乎还和年轻时一样毓秀风华,且比曾经更加内敛平和,多添了几分从容。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淡然?
无非是更会伪装了。
许栀也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知道他看似风光,实则在这个背井离乡的地方孑然一身,四面楚歌处处都是埋伏,日子并不算好过。
恐怕他夜深人静时都难以入眠吧。
“你好吗?”他上车后,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车门半开,他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一半还搁在外面,修长的手掌按在脸上,听了这话,似乎是觉得可笑地嗤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放下来瞟她一眼:“事业上茕茕孑立,刀光剑影,感情上遇到了一个女骗子,你觉得我过得好不好?”
许栀清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噙着泪,咬着唇,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了。
隔着一道车门的距离,他就这么坐在那儿瞧着她,手平静地搭在膝盖上,没有要关门的意思。
充当司机的王育文小心回头,却不敢开口催促。
许栀觉得这样实在太难堪了,大院里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不好。
她也受不住了,转身就要逃跑——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一股蛮横的力道忽的攥住她的腕子,下一秒不由分说将她拽入了车里。
许栀大惊失色,踉跄中扑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上。
肩膀宽阔而坚硬,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内。
她睁大了眼睛,还没有从这种变故中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