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颂宁低头看着雪白的床单,因为刚才走动,腿疼得厉害,额头已经微微冒出冷汗。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不该来了但被她发现。”
程小安啧了一声,“那为什么来成都?都分手,啊不对,你们从没在一起过,都闹掰了为什么还来?”
许颂宁不禁苦笑,“来旅游。”
程小安微笑,“你看我像傻子吗。”
许颂宁腿疼得实在坐不住了,缓缓倚向床头,扶额叹了一口气,“我也有思念的权利吧。”
程小安“呵”了一声,眼睛忽然亮起来,“我就说郁葵葵那智力绝对有问题,这都猜不到。你果然是在演韩剧对吧?得什么绝症了要分手?分了手还依依不舍的。”
许颂宁无力笑了一下。
“跟我说说,我绝不告诉她。”程小安单手托着下巴,一双蓝眼睛非常八卦的眨巴。
许颂宁转头看他,倍感无奈,“不是绝症。”
“不是绝症?”
“嗯,不是绝症。”许颂宁点头。
他一直以来最痛恨的就是他得的不是绝症,那样他可以直接放弃,家人朋友们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可他偏偏得了个能治、但又非常难治的病,治了那么多年,勉强苟活着,死不了也活不好。
“既然是从小到大的病,为什么突然选在那时候决定跟她分开?”
许颂宁叹气,“往最坏的方向恶化了。之前维持了十年的治疗方案,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只能停止方案等待手术,在此之前,可能随时死掉。”
程小安吃惊。
“如果继续下去,我可能某一天,毫无征兆突然死在她面前。”
许颂宁缓慢眨眼看着天花板,“而且即便撑到手术,也极大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即便手术成功了,也只有不到20%的存活率。”
程小安惊得说不出话。
高二那年第一次见就知道这是个病人,平时也听葵葵说过他身体不好,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许颂抬指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缓缓支起身体。
程小安低头瞧见他手上的纱布,连忙上前扶他。
“谢谢。”许颂宁咳嗽几声,又道:“我必须走了。”
程小安没心没肺惯了,很少感到事情如此难办。忍不住皱眉问许颂宁:“你就这么回去了,我该怎么跟她交待?”
许颂宁坐在床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眸子里像染了一层雾。
“小安,你就当从没见过我吧。”
拐杖停放在床边,许颂宁伸手拿过来,右手上的纱布已经隐隐浸出血。
“许颂宁,你真的不问问她的意见吗?”程小安眉头紧锁,看他身子微晃,缓缓起身。
“如果,我是说如果。”程小安顿了顿,“她本来也没打算过担惊受怕的生活呢?告诉她原委,是尊重她的选择权。”
许颂宁缓慢走到门口,脚步停了片刻,又淡淡一笑,“或许吧。但是我不敢赌。”
病房门打开,安静宽敞的走廊,一排小巧的廊灯把走廊照得灰蒙蒙,不甚明亮。
许颂宁的背影消瘦颀长,风衣散开,下摆徐徐飘动。
他垂着头,走得很艰难,掌根的伤口已经完全裂开,鲜血弄脏了拐杖,又滴落在地上。
程小安立在房间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过去。
片刻后,一个雪白的人影忽然从病房门口闪过。
身形娇小,白色棉质长裙与一头乌发齐齐飞扬,程小安定睛一看,发现是葵葵。
程小安拔腿追出去,看见葵葵跑到许颂宁身后几米便停下来了。
她正猛烈喘着粗气,胸口大幅度起伏,意外的没有大哭大闹,面色是铁一样的凝重。
程小安上前拽住她,“别冲动!”
葵葵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面前那道黑色风衣的身影。
她记得自己睁眼时的惊恐,好像全身都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恐惧和担忧交织缠绕,在浑身上下攀爬蔓延。
葵葵浑身发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冷声问他:“再玩一次消失,是吗?”
他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但没有回头。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程小安咽了口水,抓紧葵葵的胳膊不敢松懈,唯恐她跑出去。
又是那该死的沉默。
葵葵终于忍不住,放声骂道:“许颂宁,再离开一次,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死死瞪着许颂宁,一身上下的细胞都血液沸腾活跃起来,恨不得冲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只要你今天离开这里,以后天高路远,我们永远决裂!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会恨透你!”
葵葵的声音干哑撕裂,带着浓厚的哭腔,听得人心惊胆战。
程小安小心地看她的脸,拉了拉她。
前方那停滞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低着头,脚步迟缓虚浮,拄着拐杖,一点一点——
继续向前走去。
程小安忍不住出声大喊:“许颂宁!”
许颂宁仿佛没有听见,不回头,固执的往前走。
葵葵终于控制不住,用力甩开程小安的手,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许颂宁的胳膊,猛地把他按到墙壁上。
许颂宁猝不及防,身子剧烈一晃直接重重撞上坚硬的墙壁。
“砰”的一声巨响,许颂宁的脊椎和后脑勺仿佛爆炸开,痛得喉间发出一丝呻吟。
葵葵目眦尽裂,用尽全力掐住他的手臂把他抵在墙上,“你疯了吗!许颂宁!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我说我要恨透你啊!”
“你会永远失去我啊!”
“许颂宁!你不要我了吗!”
许颂宁撞得头晕目眩,拐杖从手里划出,“嗵”!金属重重砸落在地上爆发出刺耳响声,吵得他心悸。
葵葵彻底气疯了,大颗眼泪从她眼眶里不断滚落,厉声质问着他,嗓子几乎要充血。
程小安要冲过来拉葵葵,许颂宁忽然偏头猛咳几声,他身子无力的向前倾颓,垂下来抱住葵葵,俯身凑近她耳边。
葵葵哭得厉害,却几乎崩溃的哭喊声中,隐隐听见了许颂宁的声音。
他低低喘息,温热的呼吸洒在她柔软的耳垂,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脖颈,哑声道:“我不走了……葵葵。”
第46章
小小的病床上, 许颂宁和葵葵面对面侧躺,彼此鼻尖只隔了不到十厘米。
葵葵的胳膊搭在许颂宁身上,探到他背后, 慢慢帮他按揉着。
她刚才力气太大, 贸然把他往墙上撞, 他那么消瘦,后背被撞出了一大团红肿淤青。
“二环那边太堵车了,小安估计还需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葵葵眼圈很红, 她刚哭过一场, 嗓子也是哑的, 声音很低。
看着他温柔的脸, 又忍不住想哭,“小宁儿……再睡一会儿吧。”
许颂宁摇摇头, 轻轻握住她的手, 放在自己胸口。
葵葵可以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
许颂宁柔声道:“不睡了, 想多看看你。”
葵葵点头, 眨眼间, 眼泪又落出来。
许颂宁冰凉的指尖点在她温热的眼角,缓缓帮她拭去眼泪,淡淡笑起, “漂亮的眼睛哭肿了。”
葵葵慌忙摇头,眼泪更加止不住。
许颂宁伸手抱住她。
这一趟来了才知道,他的葵葵是这样一个爱哭的小姑娘。
那当初分开,还不知道她暗地里流了多少眼泪。
他这一辈子或许都还不清这笔债了。
葵葵安心依偎在他怀里,两个人心照不宣沉默享受着不多的宁静时光。
不一会儿, 便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许颂宁应了一声,一个护士低头推着轮椅走进来。
“我累了。晚点再检查吧。”许颂宁说。
护士还没说话, 门外又缓步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穿着考究的男人。
男人脸上挂着友善的微笑,对许颂宁点头,“小宁儿,好久不见。”
许颂宁怔住,“云叔……好久不见。”
云叔——他母亲的助理。
于教授这一趟来得相当突然。
昨天,于教授回北京参加科研会时才听老保姆说起许颂宁预谋出逃的事,当日晚上,又得知他在成都拒绝配合做检查,也不允许医生发送他的数据。
向来乖巧听话的儿子一连干出这么出格的事,她即便是任务严峻刻不容缓,也得绕道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