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到中午醒了一次, 看了几眼陌生的环境, 又睡下了。
一直到傍晚,有人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没听清是谁,只听见电话里说:“小宁儿转出加护病房了, 应该会想要见你。”
她脑子一激灵,又立刻赶了过去。
医院走廊里大家脚步都缓慢,只有葵葵跑得很快。她喘着粗气,一路直奔普通病房,推开门却没有看见许颂宁。
心里又升起了失去他的恐惧, 她脑子很乱,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住院区域到处寻找, 心脏像人被捏住,一刻也不能喘息。
终于在绕了两层楼后,在一条笔直的走廊尽头,葵葵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消瘦身影。
蓝白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他早已没力气推动轮椅,手指搭在腿上微微颤抖。
宽阔的走廊,转角处只有他一个人。
阳光无法照进来,惨白的廊灯照耀下,他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苍白纤细的男人,精致瘦削的脸上神情恍惚,眼里无光失魂落魄。
葵葵拔腿朝他奔去,想要狠狠抱住他,但还是及时停住,小心的他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葵葵一开口,眼泪就往下掉,“小宁儿,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
许颂宁面上还有些呆滞,不可置信的垂头看她,声音微弱,“又不要我了……”
他的手指冰凉,指骨与经脉凸出,手背上满布大片青紫,苍白又无力。
“没有的事,没有不要你。”葵葵起身抱住他,他背后也有纱布,葵葵不敢用力,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心痛的窒息。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在成都时,她的离开给他留下了相当大的阴影。
回北京后他做过无数次噩梦,彻夜不眠和陷入崩溃都是常有的事。
数不清的夜晚他睁眼到天明,心里是悲伤和悔恨,想起自己的种种过错,又想起无法重来的人生。
那些灰暗的情绪徐徐发芽,像藤蔓一般牢牢锁住他的心脏。
这次醒来后,没有看见她。但他隐约中记得自己是见到过她的,还听见了她的声音。
许颂宁绝望的想着又是一场空梦,即便如此,依然不甘心,只能自己出来寻找了。
不过还好,这次不是做梦。
“他才刚醒过来,身体太差了。不能下床更不能出去,受了风感冒着凉也很危险,劳烦你们把监测做得再完善一些。”
葵葵小心搀扶许颂宁起身,他低血压低血糖严重,眼前一黑身子就不受控制往下栽倒,旁边的几个护工赶忙抱起他。
“您说的是,非常抱歉,这次都是我们责任。万幸许先生刚才检查没什么事,夜里我们会再增派医生随时监控数据情况。另外,我们医院保证绝不再出现这种问题。还请您见谅。”负责人诚恳道歉。
葵葵和护工一起把许颂宁送回床上,他面露痛苦,葵葵赶忙伸手托住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放回到枕头上。
许颂宁还看不见东西,只能凭感觉握住她的手,哑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自己出去的。下次不会了。”
许颂宁向来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但这次见面他的姿态越发低,甚至算得上卑微了。
唯恐她一个不高兴再次离开。
葵葵心疼的摸摸他的脸。
其实不难看出,许颂宁心理方面已经出现了一点问题。
病人是很容易出现负面情绪的,许颂宁又是常年卧病,并且先前连受刺激,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不会怪你的。”葵葵看着他额头浸出的冷汗,“你只是个小病号。”
葵葵转身要去拿热帕子,走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握着。
他身体虚弱,稍一用力,手就忍不住发抖。
许颂宁视线模糊,眼圈也有些发红,苍白的嘴唇微张着,缓缓摇头。
葵葵心下一酸,只好回到床边坐下。
慢慢入夜。
病房里亮起了暖色灯光,周围十分宁静。
许颂宁下午又起了低烧,精神不佳,已经睡了很久。
黄昏时许鸣珂派助理来过一趟,后来一位姓刘的先生也来过,看他没事,各自谈了几句便都离开了。
在外人面前,许颂宁还是从前那样子,朗月清风笑容温和,像一个无需担忧的玩偶。
只有他们离开,只剩下葵葵时,许颂宁才会像一个有情绪的活人。
今晚刘姨也回去了,留葵葵在医院陪护。
葵葵在浴室里洗漱一番,换上睡衣,挤到了许颂宁床上。
“小心一些。”许颂宁嗓音干哑,低头看她。
他身上还处处插着管子,活动病床很窄,葵葵侧卧着,两手勾住他的脖颈挂在他身上,许颂宁怕她掉下床,又往里面挪了一些。
“你别乱动。”葵葵伸出一只手,探下去搂住了他的腰。
许颂宁很瘦,腰肢纤细没有丝毫赘肉,葵葵一时没忍住,悄悄捏了一把。
许颂宁身子僵硬无力,只能微微偏头往她身侧靠了一些,无奈的笑,“这么久没有见过了,怎么还能惦记着这些事……”
葵葵笑起来。
她怀里抱着的,可是她几个月来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男人。
他白净光滑的皮肤、匀称修长的骨架、清浅淡雅的香气、甚至是柔软细腻的发丝……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这样一个人在怀里,她怎么可能不想这些事。
“小宁儿……”
葵葵抬起头来紧紧抱他,手又开始不老实,一点一点往他脖颈上摸。
许颂宁只是个刚从鬼门关走一趟的病人。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垂眸看她。
她胆子也逐渐大起来,探到耳后,解开他氧气面罩的一侧,伸长了脖子凑上前狠狠吻了他一口。
他的嘴唇还是一样的诱人。
温凉的唇瓣,唇峰唇角利落干脆,扬起的弧度像艺术家精细刻画而成,无可挑剔。
但葵葵再怎么脑子糊涂,理智依然尚存,亲完便立刻给他戴好了。
许颂宁嘴唇微抿,轻轻笑了一下。
葵葵搂着他脖子,“我可真是禽兽,见到帅哥就挪不开步,连小病号都不放过的那种。”
许颂宁微微勾唇有些困倦,闭上了眼睛,“你还见过谁啊。”
“我想想啊。”葵葵手指轻点嘴巴,“外院有个师弟很好看,个子高皮肤白说话很斯文,上次去华西,那边有个师兄也好看,长腿细腰宽肩……”
许颂宁又睁开眼睛。
平静无澜的漆黑眸子,如潭水深沉,看不见什么怒火,倒是有几分委屈。
他什么也不说,但葵葵知道他这个傻瓜会当真,还会难过。
“好啦!我骗你的!”葵葵握住他的手,注意避开他手背上的针,十指相扣。
“许颂宁,我对天发誓,我这辈子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
“……”
许颂宁眼皮耷下,睫毛还同曾经一样,又纤长又浓密。
“哪有发这种誓的。”他淡淡道。
葵葵笑,“那你想听我发什么誓?”
许颂宁闭着眼没说话。
“好吧,好吧。”葵葵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笑道:“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变过心。以前爱小宁儿,以后也爱小宁儿。”
许颂宁温柔淡笑,想睁开眼,却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发热导致脑袋持续晕眩,他又觉得身体很沉很累。
他的气息很弱,开口道:“我也爱你,向日葵小姐……”
葵葵笑着点头,“我一直都知道。”
他们之间横亘着许多困难。
但最大的困难莫过于生死。
曾经自作主张的为她好,反而给感情套上一层枷锁,锁住了无比珍贵的两年时光。
葵葵感概万千,脑子里挤进了太多事情,一直到半夜还无法入睡。
凌晨三四点,许颂宁也醒来了一次,但他是因为肺不好,咳嗽生生咳醒了。
葵葵起身接了温水,把他揽进怀里喂他喝了小半杯。
许颂宁说:“抱歉,把你吵醒了。”
葵葵抱着他摇摇头,“我失眠了,想很多事情,还没有睡着。”
许颂宁缓慢眨眼,问:“葵葵在想什么。”
“我在想劳斯莱斯怎么做到轮毂滑行的,真奇怪啊,开车轮子都不转的。”
“……”
许颂宁不禁微笑,“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想这个么?”
葵葵也笑,心里忽然放松了很多。
“啊,当然不止了。我在想,北京气候干燥多风沙,夏季酷暑冬季严寒,实在不适合养病。”
许颂宁有些惊讶,低低咳了两声,清润的眸子在黑夜里微微泛光。
“你想把我拐走么?”
葵葵噗嗤一笑,“嗯。你这小子体弱多病性格温和,吃得还很少。等你身体好些了,我给你悄悄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又好欺负又好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