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全世界的格局都发生了动荡。
赫维托下车站在路旁,他穿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流畅的线条凸显出利落与干练。绅士成熟的外形似一道无形的面具,掩盖住他丑陋不堪的内心。
——“周之莓,7月11日生日,中国申城人。其父亲周策于三年前因为强奸杀人罪名,被捕入狱。母亲叶晓岚下落不明……”
再过不久就是平安夜。
赫维托微微仰头看向这场初雪,伸手接起一片飘落的雪花。
——“你知道吗?在初雪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我祝愿国家太平,百姓安康,世界和平,没有战争。”
——“你是圣母玛利亚吗?”
——“还有呢,赫维托,我祝愿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祝愿我爱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棱角分明的形状在赫维托的指尖迅速融化,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地看向不远处:“周之莓,我希望你平平安安。”
一只白色的蝴蝶竟然在冰天雪地里飞舞着,颤动着它美丽动人的翅膀。
它并不属于这个季节,那么,它会死吗?
如果所谓的自由注定是死亡的结局,那么它还会义无反顾地飞出温室吗?
赫维托勾唇笑了笑,再抬头看向同一处方向时,那里根本没有白色的蝴蝶。
“……滴答、滴答、滴答。”
赫维托紧紧闭着双眼,不愿意面对虚幻的梦境。
一直到身边的助理用字正腔圆的中文低声唤他:“周先生,醒醒,到了。”
赫维托缓缓睁开双眼。
不远处,是一家漂亮的私人小院。
小院的主人此时正躺在摇椅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闭着双眼。
“……滴答、滴答、滴答。”
多么美好悠闲的一个午后,周之莓晒着太阳,闻着花香。可是一旁水池的水龙头并未拧紧,滴答滴答的水流声听得她心烦意乱。
周之莓起身去关掉水龙头,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她再坐回躺椅时,一只刚刚成年的橘猫跳了上来,窝在她的身上,显然和她十分亲近。
这只橘猫名叫星星,是周之莓半年前在村路口的垃圾桶旁边捡来的。
那是一个雨夜。周之莓撑着伞去扔垃圾,无意间听到孱弱的猫叫声,她便顺着声音的方向,在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这只浑身颤抖的猫。
那么弱小的小猫,没有外力的帮助,势必会死在这个雨夜中。
所以它必须得到帮助,才能活下去。
周之莓当即带着小猫,开车去了镇上的一家动物诊所。这仅仅只是开始,诊所的医生可以给小猫治疗,给它注射针剂、输入营养,可最关键的部分还在于它自我强大的求生意识。
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它在垃圾桶里拼命呼救,即便有外力帮助,可它若是自我放弃,也很难活下去。
周之莓抱着这只逐渐健康的小猫时,不由会去回想自己过往的经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之莓幻想着做一个独立的人,她想要靠自己所谓的能力得到自己期盼的一切,像杂志社里的女强人和女企业家那样优秀,所向披靡。
可是回国后,面对爸爸的案件,周之莓一次又一次地被击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苟延残喘。
强大的求生意识,让周之莓拼命嘶吼,企图引起别人的注意,得到更多的帮助。否则她就会像垃圾桶里的这只小猫,终究挨不住这个寒冷的雨夜。
那一刻周之莓忽然意识到,求助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真正的独立是要学会借力和共生。
为什么不能换一个角度想想:万物皆可为我所用?
“小之,小之。”正在楼上打扫卫生的于阿姨突然急匆匆地跑了下来,一脸无措。
周之莓又躺椅上坐起来,看向于阿姨:“怎么了?”
“我刚才不小心把你的首饰盒打翻了。”于阿姨说着将首饰盒递到周之莓面前,“我把房间的地上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坏了?我按照原价赔给你。”
于阿姨是个实诚人,做事情也心细,这次实在是不小心打翻了周之莓化妆台的首饰盒。
周之莓闻言接过首饰盒,一边安抚于阿姨:“都是一些小东西,不值钱的,你不用自责。”
“该怎么就是怎么,你快看看。”于阿姨看起来有些着急。
周之莓打开首饰盒看了看。
她的首饰不多,也的确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只不过,周之莓还是一眼就看到里面少了一样东西。
那枚粉色碎钻的戒指不见了。
——“想要什么仪式?”
——“要有很多很多粉色的鲜花,布置成花海。”
——“嗯,还有呢?”
——“你必须单膝下跪在我面前。”
周之莓不知道自己那天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这枚戒指放在口袋里,但她的确骗了他。
戒指带回来之后她有一度时间也忘记了,只是有一次将双手放入外套口袋里,才摸到这枚戒指。
周之莓从未佩戴过这枚戒指,一直放在首饰盒里。偶尔不经意看到时,脑海里便会一闪而过某些画面。
所有的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
“有少什么吗?”于阿姨见周之莓在走神,忍不住说:“你千万别跟我打马虎眼,我该赔就得赔。”
周之莓摇摇头:“没少。”
“那你看看有损坏的吗?”
“也没有。”
“好,那我继续去打扫卫生了,东西我给你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好的。”
周之莓再次准备躺下时,余光正好见到一辆劳斯莱斯出现在自家的小院门口,不知停了多久。
她下意识探头看向门口那辆豪车,微微蹙眉。
自从她和爸爸隐居到山上的小院之后,和以前那些所谓的亲戚朋友都断绝了往来,关起门来过起自己的小日子。
但这辆突然到来的豪车,不由又让周之莓回想起以前家中门庭若市的景象。
小时候家里逢年过年的总是非常热闹,大大小小的豪车堵满了家门口,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自从爸爸出事以后,所有人避之不及。她四处找人、找关系,可所有人都当她是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又有什么麻烦事惹上来吗?
周之莓心里隐隐染上不安,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豪车的后车门缓缓打开。
下一秒,周之莓看清楚车上的人,顿住脚步。
男人一身休闲装束,黑色冲锋衣搭运动裤,乍一看仿佛是个阳光运动型的男大学生。
可在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男人蓝色的眼眸似乎被阴暗潮湿的沼泽包裹。
当下,周之莓心里滋生出阵阵寒意。晴朗的午后仿佛瞬间被冰冷覆盖,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赫维托下了车,带着阴湿的气场一步步朝周之莓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周之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起初,她经常会提心吊胆,总觉得下一秒赫维托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那时候她也管不得那么多,她要为爸爸的案件奔走,每天心力憔悴,无暇再去担忧。
渐渐的,她很少会去想起他,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或许是成天疑神疑鬼的原因,她总是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可她转身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这段时间周之莓泡在舒适悠闲的生活中,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赫维托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Bunny,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找到你的吗?”赫维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
他说得是中文。
字正腔圆的中文,听不出任何口音的中文。
周之莓的神色瞬间一变。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猜测过赫维托会不会中文,即便他不会,对他来说学习一门语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干什么?”周之莓压着声,她眼底不慌不乱,直接将他堵在了小院门口。
赫维托死死地看着周之莓,似乎要把自己的双眼镶嵌在她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袭来,带着香甜的芬芳,似乎像一道透明的焰火,无声地卷走他眼底那些湿漉漉的潮气。
这二十个月,将近六百个日日夜夜,他一直在关注她。
他像是一只阴沟里浑身潮湿的爬行动物,只能藏身在阴暗的角落里远远注视她,思念她,幻想她。
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她掳走,也可以不顾她的意愿,用力地亲吻她的双唇,占据她的身体。
可这样做的结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
或许,他永远是别人眼中的异类、恶魔,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人会来爱他。
但他在努力学习做一个正常的人,能挺直脊背站在阳光下。
他也在学习如何爱。
赫维托看着周之莓的目光变得赤诚、温柔。
他努力压制着内心那只快要冲出牢笼的恶魔,克制自己上前拥抱她,占有她。
如果他的病情治疗只完成了百分之五十,那么剩下的治疗,只有倚靠她才能继续推进。
周之莓看不明白赫维托眼底复杂的情绪,她只知道自己要防备着他,时时刻刻注意他神色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