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小众,只请了亲近家属和朋友,两边亲友加起来都没到一百号人。露天婚礼,白天还有游园会,年长的都组团去屋里打牌打麻将,很有眼力见的给他们这些年轻人腾出空间。
沈明枝其实懒得动,大夏天的,虽然外面温度不到三十度,但她昨晚没睡好,今儿个还一大早起来化妆,整个人折腾的累了。
但没办法,谁让她是伴娘呢?
岑岁的亲友不多,游园会里大部分还是陆宴迟的朋友,沈明枝在人群中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逡巡,那个名字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时候,耳边冷不防响起一道声音。
“祖宗,今儿个穿得这么漂亮啊?”
沈明枝收回视线,懒洋洋地和周杨打招呼:“我哪天穿的不漂亮?”
周杨也笑了,漂亮话张口就来:“今天最漂亮,穿这么长的裙子,搞得我都以为今儿个是你结婚呢。”
“算了吧,陆宴迟这种衣冠禽兽,也就只有岑岁这么好脾气的人能够忍受了。”
“这话说的,我看陆宴迟挺好的,人长得多帅啊。”
“是帅,但是太老了。”
“……”周杨笑得更放肆了,他还从没听到有人用“老”这个字眼形容陆宴迟,“他就比你大几岁啊,怎么就老了?”
“我现在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沈明枝惆怅叹气,“就喜欢年纪比我小的,怎么办,我觉得我也像个禽兽了?”
四周像是被甜蜜浸泡的糖果罐子,婚礼游园会,气球,鲜花,彩带……一切细节无一不描绘着这场婚礼的浓情蜜意。可周杨此刻的心底是酸涩的,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剂苦药,没法往下咽,也没法吐出来。
他向来寻欢作乐,鲜少有这般吃味的时刻。
却也只能咬紧牙根把所有的难过往肚子里咽,表面仍旧揣着浮荡不羁的笑,玩世不恭的声调完美的挑不出刺儿来,“上次那个——不该喜欢的,男的?”
沈明枝直白的让他心慌:“对啊。”
这种心慌源自于,周杨终于意识到,沈明枝彻彻底底地把他放下了,过去几年,沈明枝连他发的“新年快乐”这种消息都没有回一次。
现在却推心置腹的和他聊起了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
周杨笑意牵强:“就这么喜欢啊?”
沈明枝转过头来,明澈双眼里映漾着春风过境的温柔笑意,“也没有很喜欢吧,就是……好像泡不到他,浑身上下不对劲儿。”
“你就是闲的。”他评价。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这阵子我工作忙的昏天暗地,一闲下来还是会想到他,”沈明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周杨说这些话,或许是真的心无芥蒂了,真的放下了,这种放下和她本人无关,主要原因还是孟响。孟响真的有一种魔力,能够轻而易举就让人为他死心塌地。换作其他男人,沈明枝真做不到这样,她以前谈恋爱真没什么道德感,心猿意马,偶尔冷一下偶尔热一下,像是夏日的萤火,看得到却捉不着,男人总是吃这一套的。沈明枝想,大概是遭报应了,孟响就是她过不去的那道坎,她深深叹了口气,半调侃半认真地说,“我就连拉屎的时候都会想到他。”
周杨一脸恶臭,“你能别这么恶心吗?”
顿了顿,又忍不住,“你拉屎的时候想他干什么?”
沈明枝微微一笑:“我想喂他吃屎。”
“……”
“……”
哪有男的像他这么难泡的啊?她随便拒绝几句,他就退到千里之外了?要不是因为他是孟宁的弟弟,沈明枝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没谈过恋爱,自己大概还是他的初恋……沈明枝真以为他在养鱼。
但要不是养鱼,孟响到底又在干什么?
孟响还能干什么?
那次被拒绝之后,少年郎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他又记起印象里,沈明枝和自己姐姐孟宁聊起前任时,咬牙切齿地笃定说:“我最烦那种分手之后死皮赖脸纠缠的男人了,好聚好散不行吗?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来,他不烦我还嫌烦。本来还有几分好感的,被他这么一缠,好感顿时变厌烦了。”
孟响害怕自己也成为被沈明枝厌恶的那一个。
可是他是真的坐不太住了,沈明枝不会真要结婚了吧?也没听他姐提到过啊?
心烦意乱一下午,情绪酝酿,直到夜晚发酵,空气都像是带了压迫感,压着孟响喘不过气来了。他坐在沙发上,狠狠地抓了下头发,然后,抓起手机,给沈明枝发消息。
收到孟响消息时,沈明枝眼前突然一暗,有个人过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你今天很漂亮。”
她定睛一看,笑着:“你今天也很帅,隋禹。”
她没看错,白天在人群里看到的模糊身影,是隋禹。隋禹和周杨一样,圈内闻名的浪荡子,但隋禹的五官长得更蛊惑人心,这可能源自于他那双桃花眼,直勾勾看人时,仿佛给人种桃花蛊,蛊毒无法破解,人们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隋禹笑得漫不在意,“你真的很难约哎沈明枝。”
这段时间不管隋禹怎么约沈明枝,她都不出来,隋禹是真没见过比她好难约的女人。
“这阵子太忙,今儿个来参加婚礼都是挤出来的,我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飞江城。”沈明枝还挺真诚的,掏出手机给他看,“你看,我机票都在这儿,真不是骗你的。”
隋禹瞄了一眼,其实没看清,但也知道她没必要骗自己,“我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沈明枝:“这样吧,大概九月我就没什么事儿了,到时候约你出来喝酒,怎么样?”
“去哪儿喝?‘越色’如何?”
“不去。”
越色是整个南城最好的酒吧,实行会员制,一般人进不去。
而越色的老板,他们都认识——周杨。隋禹和周杨不知道厮混多少年了,旁人或许以为周杨开酒吧是为了纵情声色一辈子,唯独隋禹是知情人。有的东西,周杨守口如瓶,就连贺司珩、江泽洲一流都没透露过一字。只是那晚酒吧开业,他喝的酩酊大醉,隋禹以为他是开心的,在边上嘲笑他:“开个酒吧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
前来庆祝的好友们都已离开,昏昧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周杨坐在液晶显示屏的正对面,影影绰绰的光投射在他妖孽般的脸上,姹紫嫣红,最终只剩一片漆黑。
“隋禹,你说我这样真的值得吗?”
隋禹头一次,从周杨的脸上读出了一个词——黯然神伤。
年轻男子丧失平日的纨绔与意气风发,颓靡的像是被全世界抛弃般,醉脸坨红,但那双眼还是清醒的,眷眷诉说着自己的期盼与失落,“她喜欢喝酒,喜欢玩儿,我就开一家酒吧,今晚来的人里,有那么多她的朋友,可她却没来……隋禹,你说我这样真的值得吗?”
散尽千金,只为了博她一眼。
旁人眼里的玩物丧志,不过是为了讨她一分欢心。
可到头来,换来的是她的不屑一顾。
即便现在,沈明枝依然拒绝。
隋禹装作不晓得她和周杨的关系,好奇道:“那可是南城最好的酒吧,你这么喜欢喝酒,怎么不去?”
沈明枝一点儿都不忸怩,“喜欢喝酒是因为无聊,其实我不太喜欢酒吧,那里面的人好像都是为了一夜情去的,虽然我确实也在那里找到过男朋友,但是真的很没劲。喝酒认识的人,都是走肾不走心的。”
“就是去喝个酒,都不行吗?”
“喝酒可以啊,但不去越色。”
“为什么?”
然后隋禹就发现,沈明枝真的很有意思,怪不得让周杨这般留恋。
沈明枝说:“越色是我一亲戚开的,万一被他知道,按照他的德性,肯定会给我免单,可我又不是贪那点儿小便宜的人。而且万一我在那里泡男人,或者说遇到他在那里把妹,彼此见到都会很尴尬的。”
她的有意思之处在于,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说这些话时,面色坦荡清白,不会让人产生半分暧昧遐想。
不过也是,成年人的对话,何必躲躲藏藏呢。都是修炼了千年的狐狸精。越掩饰,反倒适得其反。
隋禹开玩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那儿遇到他,然后你俩看对眼?”
当即得到否定回答:“哥们儿,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他是亲戚,我俩要是看对眼,那可不是在法律的边缘试探,那就是罔顾法律的存在了。”
隋禹笑得乐不可支。
“你和周杨是哪门子亲戚啊?”他是憋不住事儿的人,还是问了出来,“你姓沈,他姓周,你是他妈妈那边的亲戚?不对啊,我记得周杨妈妈姓杨啊。”
“我是他后妈的亲戚。”沈明枝说。
“后妈的亲戚,哪儿还算得上是亲戚哦。”
“是的,在我眼里,周杨就是我亲哥。”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沈明枝手机的消息声,她漫不经意地打开手机,神情淡然,轻飘飘的语调说,“隋禹,我以前见过你的,周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送了他一个充气娃娃。”
“……”
妈的。
怪不得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他聊天了,感情早就认出来了。
隋禹越发觉得有意思了,手里拿着只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嘴角衔着意味深长的笑,“你知道我和周杨的关系,刚还装不知道,故意框我来的是吧?”
“不是,我就是觉得太无聊了,好不容易逮到个好玩的,不能错过不是吗?”
“……感情我就是你无聊时的消遣。”
“那不是,消遣在这儿呢。”沈明枝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双眼亮得慑人,“消遣正主来了,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先退下吧。”
手机摇晃了一秒,隋禹并未看清屏幕内容,只知道,是个聊天界面。
他眉梢轻挑:“男朋友?”
沈明枝叹了口气:“不是呢,是我在道德边缘试探的人。”
隋禹乐不可支,她要么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要么在道德边缘疯狂试探,真挺有意思的。走之前,他扔下一句话,“也算是朋友了,以后要真无聊,可以找我陪你喝酒。”
“不要,看到你就想起周杨,烦得很。”她果断拒绝。
送走隋禹,沈明枝悠哉悠哉地和孟响聊天。
看看,鱼饵一点点喂过去,迟早都是要喂到嘴边的嘛。
这不就来了吗?
孟响:你结婚了?
沈明枝:是的呢,快来祝我洞房快乐。
玩笑似的一句话发出去,下一秒,屏幕上方持续响起“对方正在输入中…”字眼,沈明枝托腮欣赏半晌,也没见他发出一句话过来。然而,取代文字的,是他的语音电话。
沈明枝没犹豫,掐断。
孟响又打了一个。
沈明枝继续掐断。
孟响再打。
沈明枝再掐。
沈明枝:洞房夜呢,干什么?别打扰我好不好?
孟响的咬牙切齿都能从屏幕那端穿过来了:沈明枝,你快接我电话。
沈明枝:我凭什么接你电话?我俩什么关系,晚上十一点半你给我打电话?
那段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