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妍拍拍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不是说出来很难置信?我第一次爱上别人,竟然是在十一岁。”
季知涟许久没有说话。
地上光斑跳跃,莫名刺目。
肖一妍以为她也觉得自己荒谬,赶紧找补:“不过你也知道我十一岁是在寄宿学校读的啦,那里的同学来自港台的很多,他们从小接触各类事物早,小学氛围就很早熟,我可能是特例,但在那个氛围下也不算奇怪吧……”
季知涟抬头,对她笑了笑:“挺好的。”
肖一妍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啊?”
远处那个潮到风湿的英俊男人久久没等到肖一妍,抱着花向她们走来,季知涟笑着推了她一把:“快去啊!”
她的力度刚刚好,肖一妍不偏不倚跌进了他的怀里,他嘴巴刻薄,抱住她时却很小心。
有情人终成眷属。
季知涟眯了眯眼,吹了声口哨。
她去洗手间脱掉学士服,走向校门口打算撤,却被篮球场上刚给几个师哥献完花的徐畅叫住。
“季知涟。”
徐畅看到这个女人就来气,目光生气的在她身上扫描——她今天穿了条深灰色西装裤,白色衬衣扣子解开三颗,不经意露出锁骨,左手修长指间夹着烟,神情冷淡。
徐畅承认她有特别的吸引力,但也不能否认自己对她的厌恶——她道德感低下,前脚渣了别人,后脚无缝衔接新欢,并且毫无愧疚之色,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徐畅目光灼灼,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你有良心吗?你知不道他——”
他猛地闭嘴,对于一个女海王而言,男性的痛苦更像是她得意的战利品。
徐畅想维护江入年的尊严,又想到他整日拼了命连轴转在补学业,一刻不敢停,排戏熬到凌晨三四点,又不知打车去了哪里,早上回了宿舍,也睡不了,呆呆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拿着什么东西愣神。
一米九的高个少年,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只,表面平静无恙,内心却饱受折磨,身体不受控制的暴瘦。
他在桌前的神情……哪怕是徐畅一个粗糙的汉子看了,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徐畅在宿舍怒骂季知涟,他却惨白着脸制止他,笑容无力,说是自己的错,自己骗了她。他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师弟这般好,这渣女的心该有多狠啊!
季知涟看着一脸不善的徐畅,冷冷蹙眉道:“良心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语罢,她在徐畅铁青的面色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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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表演班期末汇报演出结束后,老金请全班同学去酒楼吃晚饭,地点在市区,是北城响当当的一家老牌川菜。
老金即将去新西兰备孕,以后不再带他们班的表演课了,整个聚餐变成一场涕泪告别仪式。
老金要走,武君博喜闻乐见,在他看来,老金偏爱江入年,把本该给他的重要角色留给拍戏晚归的江入年,其它老师也对江入年赞不绝口,他大概是读了个假大学。
上个月,江入年在大一客串的那部奇幻偶像剧播出,他饰演的美强惨真神意外出圈,临死前对爱人的回眸一笑,欲说还休被演绎的入木三分,他凭借这个角色小火了一把,微博粉丝涨了好几万。
武君博一想到他这学期还拍了电影和电视剧,制作班底步步精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就觉得一口气淤积在胸口,自己像被夺了气运的大男主。
前方,老金还在拍着江入年的擦着眼泪说着什么,少年也情真意切,红了眼眶,酒杯已空,武君博一个箭步,笑嘻嘻替他满上:“老师最满意的就是你,你还不多敬咱老金几杯?”
少年与老金碰杯,杯子始终谦逊地低于老师的,几杯下肚,皆一饮而尽。
喝到最后,他已头昏脑涨,视线模糊。
聚会渐渐走到尾声,再好的宴席也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武君博和班上另一个男同学将江入年送上一辆停了很久的出租车,他们要通宵在工体酒吧玩,另一个男同学面有忧色:“你还好不?要不要我送你回学校?”
江入年瘫倒在出租车座椅上,闻言勉力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武君博和男同学离去,离去前,他若有若无扫了眼角落的监控。
出租车问少年去哪里。
少年先报出学校,而后摇了摇头,呢喃间说了另一个位置。
出租车师傅隔着后视镜看少年一眼。
车子行驶在拥堵的高速,少年不敌药力,倒在后座沉沉睡去。
车子越走越偏僻。
最后在一处烂尾楼停下。
少年被扔在地上。
出租车扬长而去。
远处,几个黑影窸窣着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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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日头被掩盖在乌云后,阴云翻卷。
暴雨混着沙尘袭来时,季知正疾驰在高速上。
然后接到了徐畅的电话。
她非常意外,意外的不是徐畅怎么知道她的联系方式,意外的是他带来的消息:江入年失踪了。
“他联系过你吗?他来找过你吗??”
“没有。”
“他从昨晚10点半到今天四点,杳无音讯!!电话是关机状态,昨晚班上两个同学亲自把他送上了车,但他没有回宿舍。”
“会不会是睡着了?”
“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万一他……”徐畅说不下去了,他咆哮道:“他想不开呢?”
凯旋被紧急勒停在路边紧急带上,季知涟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如擂鼓:“他不会。”
她知道他心性坚韧,内里坚强,不会被人生路上的插曲轻易打倒。
“你他妈怎么知道他不会?被渣的他妈又不是你!”
“徐畅。”季知涟重新发动车子,沉声道:“我们分头找,晚上七点前找不到,直接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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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找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
都没有少年的影子。
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这确实反常。
她眉目焦灼,闭目让自己冷静,再次筛查有无遗漏的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
摩托车扬起漫天沙土和浆糊状的泥水,最后停在烂尾楼底下堆积的路障旁。
一年多了,这里除了更破败,没有丝毫变化。
就连四楼铁皮棚子搭建的裙楼,也只是生锈的更明显些,破的裂口更大些。
季知涟一口气爬上了八楼,她紧紧环抱住自己,让自己冷静。
没有栏杆的高台四周,没有人。
七楼、六楼、五楼……她一路检查到一楼,没有人,他不在。
她的一口气提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格外难受。
所以,他究竟在哪里?她闭目思索,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自己似乎疏漏了什么。
于是又上到八楼,自上而下向地面望去——
她猛地一颤,整个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接着支撑起身体,往四楼狂奔而去。
四楼延伸出的高台三米之下,是裙楼的铁皮斜坡楼顶。
少年躺在锈迹斑斑的屋顶上面,无声无息,死了一般。
雨水打湿了他身上雪白的衬衣和长裤,他秀丽白皙的脸上满是脏污,身体正顺着斜坡一点点往下滑,有栏杆卡住他的腿,才不至于掉下去。
但也岌岌可危。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这个认识让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眼前漆黑一片,她重重甩了自己一耳光,强迫自己清醒。
季知涟将地址迅速发给徐畅,又向下看了眼地形,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将手撑在台子上,径直往下跳去——
咔嚓。
重重落地。
她听到自己踝骨断裂的声音。
屋顶上很湿,很滑,雨还在下,季知涟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前行,钻心的疼从左脚传来,她咬着牙,雨水混合泥水,狼狈不堪地流进她的眼睛,她却腾不出手擦一擦。
季知涟终于拉住了他,拉住他的一刻,像是垂死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
她如濒死的鱼般大口大口喘气。
他还有心跳,只是失去了意识,额头温度高的吓人,气息很弱。
她迅速检查了他,半边肩膀和臀部受伤最重,万幸头部没有受大伤。
她奋力将他的腿从栏杆里卡着的地方努力拔着,又小心翼翼不让栏杆上的铁锈尖锐处划破他的裤子,没有着力点,角度又很刁钻,而雨水已经汇成没有摩擦力的小溪,正在稀里哗啦流淌——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缓慢下滑。
这个高度,不死也会半残。
季知涟眼里泛起雪亮狠厉的光。
她倾身向前,任由栏杆上的尖利深深扎进自己的左肩,划出一道狰狞伤口,这个角度,她终于将他的腿拉出来了。
万幸,他的腿骨没有断裂。
大雨越发滂沱,倾泻千里,铁皮屋顶被吹的不停摇晃。
世界变成密不透风的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