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温知禾面上不表,心口不一地说:“也还好,我就喜欢老……他这种成熟的男人。”
夸夸总不会出错吧?还能营造出她很喜欢他的模样,总不能说是图他的钱。
贺宝恣轻嗅温知禾身上的气息,本想再问她用的是什么香水,侧脸眺到一抹颀长黑沉的身影,她立即绷直腰:“大哥!”
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规规矩矩地打招呼。温知禾听到耳畔的声音也吓了一跳,偏头看去。
贺徵朝就站在她身边,一步不到的距离,温知禾一下子就撞入他的视线。男人弯腰低眉看她,黑漆漆的眼底似乎沾了点寒气,磁性低缓的嗓音也偏淡:“嗯,都认下来了?”
温知禾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话,有种当场被抓包的感觉,虽然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她心跳跳得很快,回答得有些磕巴:“嗯、嗯,应该都认了。”
“记性这么好。”贺徵朝唇角轻牵,似乎笑了下,但并不明显。
他犹作鼓励般轻抚她帽檐下的碎发,又揽着她的腰,昂首向其他人谈话一二。
在他的庇佑下,温知禾犹如老鹰捉小鸡里的小鸡仔,被他拥簇着周旋,心底的大石结结实实落下。
有阿姨过来传话饭菜已经做好布一桌了,棋牌室里的热闹也暂歇,该吃饭了。
饭桌上的确热闹,厅堂的大红灯笼还没摘,着实有吃团圆年夜饭的感觉。正贺徵朝所说,还在燕北的大多是长辈小孩。但光是缺人就能凑这么多,可想而知贺家是怎样的大家族。
温知禾眼观鼻鼻观心,打算专注吃眼前的菜,必要时再露出腼腆又不失礼貌的笑。她本以为贺家的家风,应该是淡漠的、疏离的、稍微有些勾心斗角,但几番体感下来,温知禾发觉,他们和寻常人家并无太大区别,非要说区别,那大概是餐桌上的吹嘘并不算假,几位哪怕看上去年纪大的伯伯姨姨,也是谈吐文雅、高学历的人。
而最令她没想到的是,纵使贺徵朝当初对她摆出怎样傲慢的姿态,觉得她不配这、不配那,但在带她回家认亲这方面,也确实贴心到位,给足了面子里子。
所以她的脑海里又萌生了三个问题。一是,贺徵朝的父母怎么不在?二是,他有必要找她这样的女孩应付家里吗?
至于第三个问题——
大概是狗血电视剧看多的缘故。温知禾总觉得,大家会认为她这种小人物是配不上贺徵朝的,并且还拉出一位高学历高颜值全反面碾压她的大小姐,告诉她“如果不是你,贺徵朝早就和她结婚了”这种话。
但目前为止,氛围热闹,且出奇的和谐。
只可惜她这饭实在没法安安静静吃,因为她随着贺徵朝,就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是贺徵朝的祖母,这整个院子的主事人。
旁人不敢问的、不好意思问的,她都一一提问。
例如他们认识多久、怎么认识的、她是哪里人、她家住哪儿……前者极有可能露馅的问题,她还未作答,贺徵朝皆是滴水不漏地缓声回应。
温知禾从未想过,他竟能包装成这样。
一见钟情、因资助相知、慢慢发展成恋人。
恋人。
与情人相差一字,但相隔甚远。
亏他说得出口。
“二十岁……还在读大学吧?”
问到生肖就对应到年岁,老太太若有所思地问,布满褶皱但炯然并不浑浊的双眼弯笑看她,“这么年轻就嫁人,不怕以后后悔呀。”
怎么会呢。
温知禾扯了下唇,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老太太的话外音,只乖巧道:“和他就不会,而且我今年要毕业了。”
演戏要演真,台词也得稍微亲昵些,但面对这一大桌人,温知禾实在没法喊出“老公”“阿徵”“徵朝”这种称呼。
老太太也没为难,稍微揶揄调侃两句,又问她关于学校毕业工作的事。
问题就出在这了。温知禾本欲要说自己大学是学计算机的,贺徵朝却道——
“编导。”
“知禾以后想做导演。”
他说得平淡稀松,煞有介事,不忘替她夹个菜。
温知禾抱着汤碗,默默把话吞咽下去。
演半天恩爱夫妻好老公,连她读什么专业都不知道。
但谈起做导演一事,温知禾倒是能圆过去,说到喜爱的领域,谁不能做到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呢。
这顿饭吃完,天色已晚,已是下午七八点。
贺徵朝被老太太唤去书房谈话,其他人也各自分散。
温知禾目前为止也就稍微能和贺宝恣谈上两句话,毕竟同龄,而且对方学的还是摄影,稍微和编导沾点边。
贺宝恣带她去挑好的房间,但还在整理打扫中,又带她去庭院转悠,只可惜百花凋零,没什么看点。
她们边走边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得还算融洽。
也许是离着中庭里的人群较远,又或许是关系变得更亲密了,她们之间谈论的话题慢慢有些肆无忌惮。
“你今年二十,大哥三十二了,相差十二岁……”贺宝恣掰着手指数,嘶一声,“真就老牛吃嫩草!”
她说得振振有词,看她眼里带笑,忙搂着胳膊蹭:“我这么说大哥,您应该不会生气吧?”
温知禾摇头:“不会。”
毕竟事实。
贺宝恣端详她片刻,拿指头戳她脸,一下、两下。
温知禾也不恼,任由她这么做。
望她清凌凌的双眼,贺宝恣喟叹:“我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会和你凑一对了,你年纪轻轻,性格也太稳重了。”
“我这么戳你脸,大哥一定会训我没大没小,而你居然也不生气。”
温知禾:“……”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温知禾觉得贺宝恣这人真的特有意思,妥妥一温室里长大的小姑娘,逢人必撒娇,倒是对贺徵朝规矩得很。
说到这,贺宝恣又有话要说了。她瞪大眼睛,对温知禾竖起拇指:“要不我说你行呢,能嫁给大哥!”
“你不知道吧,大哥平时看着斯斯文文挺随和的,我们这些小辈儿弟弟妹妹的要真犯事儿了,他第一个对我们家法伺候,活脱就一青面獠牙阎罗王!”
“我们这些人可都被他训过,毫不夸张地说,我家长会都不敢请他来!”贺宝恣深吁口气,以手当扇给自己抡风,好似火气上来了。
温知禾扯了下唇:“有这么夸张?”
“那必然。”贺宝恣扇着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轻咬着一支烟蒂,“他要是知道我抽烟,一定会让我拿烟灰写一百遍家规,并且面壁思过至少一个小时。”
她又“唔”了一声:“不过我现在也成年了,他忙工作也管不着。天高皇帝远的,否则贺易航那狗东西包网红情人早就挨呲儿了……”
“而且我这不还有你吗?”砂轮滑动,烟气燎起,贺宝恣笑眯眯仰头,拍了下她的肩,“我要是真犯什么大事了,您还能帮我吹吹枕边风。”
“大哥这人,我还真没见过他谈过什么恋爱,闪婚把你带回来,您绝对是驭夫的一把好手!他肯定超爱你!”
闻着她指尖代表成人的烟草味,温知禾也依旧觉得贺宝恣天真烂漫。
驭夫什么驭夫,她是顺从的那位。爱什么爱,根本不谈感情。
不过……
贺徵朝,没谈过什么恋爱?
温知禾有些迷茫地眨眨眼,轻嗤一下。
这怎么可能。
不过她倒是信贺宝恣的前半段话。贺徵朝这人,确实蔫儿坏。
“我去趟洗手间,你慢慢抽吧。”温知禾不爱闻烟味,找了个借口回避。
贺宝恣似乎根本没听出来,随手招了下:“前面左拐,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去去就回。”
温知禾向前左拐,果然看到回内院的路。
她打算在这周围转转,给贺宝恣一根烟的时间就回去,省得认不清路把她落那儿。
不曾想转到一处灯火通明半开着窗的茶室,愣是听了一耳墙根。
而且仔细琢磨,还和她相关。
“那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配徵朝够呛,太小了,根本镇不住,也就胜在年轻、漂亮。”
“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和他爸一样。不过说真的,以色侍人能长久到哪儿去,徵朝也是头脑发热,直接结婚领家里了。再玩两年说不准就收心娶何家那位呢。”
温知禾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因为揶揄而气恼,反而有种“啊果然会有这种戏码”的感觉。
亲戚之间,不论饭桌上如何相谈甚欢,不论表面如何和蔼可亲,私底下也会有异议偏见,只是于她一个外人而言,说话会稍显难听些。也确实如贺徵朝所说,有他在的时候,才不会有人敢置喙她。
听身边人墙根的一大好处又显现。她可以听说到更私密的,且不为人知的事。
例如那位喜爱年轻漂亮小姑娘的没出现的爸,例如收心该娶的何家。
平心而论,一个嫁入夫家的女孩,的确该多了解对方的家庭,但温知禾的情况不同。他们的婚期只有短暂的一年,而且说实话……她对他的家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无非是俗套的腌臜伦理,听了来气也没用,何必呢,人管好自己最重要,她的钱包鼓鼓囊囊才最真实。
温知禾松了松眉眼。
“徵朝和妈在隔壁吧?你们说话也不小点儿声。”
“嗨,这有什么。我估摸着她们这会儿也该谈完了,不就替宁棠转院到泠州那里么。”
“治了十来年还没好,也是挺可怜的……”
宁棠。转院。泠州。治十来年……
都什么什么。
温知禾莫名被勾起好奇心,但随着那片人转移话锋,什么都没听见。
而且在外吹风久了,她还真涌上了一丝内急。
温知禾揉揉面颊,拐到内院更深层。
她边走着,边给贺宝恣发消息,以免她在外面等太久冻感冒了,哪曾想贺宝恣自己已经回房取暖了,还给她发房间定位,说是从国外买了一批超好看的包包,可以送给她一个。
温知禾看着她发来的表情包,唇角微微勾起说:不用,我老公会给我买的。
发完她又分神,觉得刚才那条太腻味了,演戏何必演到这种程度。
走到第三道台阶,温知禾脚尖结结实实抵到坎儿,来不及吃痛,整个人都向前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