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会从公司直接去餐厅,托我来这儿接您。”驾驶座上的司机解释道。
温知禾应了声,没再说话,只默默偏头望窗。
她住的地方虽然不算偏远,但也只是公交地铁能直通的近郊,驶向CBD至少得半个多小时,何况是拥堵的晚高峰。
夜晚的燕北很美,这辆车行驶得四平八稳,窗外掠过的景象就像绮丽的默片,温知禾欣赏许久,直到轿车停驶,她才回过神来,胸腔微微收紧。
餐厅位于燕北极佳的地段,还保留有古典的建筑风格,壁灯辉映,左右有侍者伫立的旋转门内更是金碧辉煌,踏入厅堂,不得不说,温知禾是有些犯怵,她长这么大,可从没来过这么高档的私人会所。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温知禾谨记这点,腰板挺直,面不改色地接应询问信息的礼宾。
贺徵朝明显是提前提点过,所以当她说出“贺”姓,礼宾便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着拱手示意,带她前往包间。
带到了人,礼宾就要离开,温知禾下意识道谢:“谢谢。”
对方临走前捎关了门,包间内暂时只有她一人。温知禾回身巡视,不由咋舌这里的敞亮奢华,明明只是个吃饭的地方,却额外设有茶几沙发、一墙庞大的挂画,以及……露台?
温知禾随手把包挂在木架上,向那方走去,她刚低头拧门,把手却以另一股力量扭转,向内倾斜。
她开门时上身正前倾,现在因外力携拉,不由得向前了一步。
高筒靴重重踏入男士鞋间,在石板上发出踢跶声,温知禾下巴抬起,错愕地同男人对望。
半开的门遮挡住他一半面庞,明晰的那面清隽疏淡,渐渐又外洇某种深味,和上次的巧遇相视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这次距离却是极近,温知禾甚至能听见他手里电话的英音,叽里咕噜不知在讲什么,无暇分析。
女孩动荡的围巾下摆扫过他的手背,贺徵朝感到一丝痒意,不动声色地以掌向上托起,绕至她肩后。
“外边儿冷。”贺徵朝低声提醒,侧过身把门拉得更开,垂眉睇她,似乎是特意留了空隙给她通行。
温知禾没有听人打电话的习惯,况且她只是闲来无事随处逛逛,哪知这人……居然在这里。
温知禾本能想撩耳后的发丝,触碰珍珠插梳,以免乱了发型,只好装模作样捋下发梢。
进退不是,温知禾硬着头皮去够另一侧的门把,毕恭毕敬地软声:“您请。”
贺徵朝眼睁睁看着女孩半猫着腰,要把门给关上。
跟见了鬼似的,胆儿真小。
贺徵朝无声轻哂,不顾耳畔未尽的话,以英文道了话挂断,转眼睇她,淡道:“我这儿完事了,进去聊。”
听到这话,温知禾才默然松开门把手。
包间内暖气充足,温知禾本不想卸下身上任一防护罩,但在入座前,还是将围巾、外套脱下。
贺徵朝随手落放手机,抬眼见女孩褪去外搭,她穿了紧身的灰色毛衣裙,笔直的双腿被黑丝长筒靴包裹,高挑匀称。
相比起上次见面时的清丽朴素,这次显然精心打扮过。
某种答案,昭然欲揭。
对于无法否认的赏心悦目,贺徵朝的目光并未有过多停留,很绅士地偏移开,同侍应生交谈。
温知禾一转身,就听贺徵朝问:“有什么忌口?”
温知禾停顿半秒,没客气:“不吃香菜,吃不了海鲜。”
其实她的忌口有很多,香菜只是其一,过敏源除了海鲜,还有别的琐碎分支,全都说出来显得矫情,一会儿她会自己处理,贺徵朝总不能逼着她全吃完。
侍应生走后,贺徵朝深深地看眼她:“对海鲜过敏?”
温知禾“嗯”了声:“大部分。”
“好,我记住了。”贺徵朝略一颔首,回应得自然极了,也不知是随口接茬还是客气,温知禾看不出来,但想来这种人,也没必要说这种话来讨巧。
她保持沉默,率先开口的就是贺徵朝,男人声线温文尔雅,不吝于赞美:“今天的你很漂亮。”
温知禾无意和他有过多迂回的周旋,她的指尖稍稍陷入毛衣裙里,在内心默念三秒才直视他的双眼:“我的房子被房东收回,是不是和您有关?”
虚与委蛇太久会令她处于被动,温知禾不愿,所以就把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也抛到台面上,更何况开门见山也没什么不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她无根无据的提问,却得到了贺徵朝肯定的回答。
“的确。”这声回应如碎玉清脆,贺徵朝微微一笑,眉眼更温润,“你很聪明。”
他应下得太干脆,还不忘给颗甜枣,温知禾哑言须臾,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侍应生上了菜,望着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温知禾只觉无感没味,哪怕自己直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
他的沉默令发言权的转盘似乎又指向贺徵朝,男人不急于动筷,敛眉延续话题:“所以温小姐来见我,是单纯因为租房?”
温知禾心里积了口闷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反问的声音不平稳还带刺:“我能来见您,还能单纯到哪儿去。”
这个男人难掩温润皮囊下的傲慢,但同时能允许她的失礼,温知禾自然也口不择言起来:“贺先生,您可不可以如实回答我接下来的每个问题,不要急着反问我?”
自始至终他都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眼前的女孩倒打一耙,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答允。
贺徵朝眼底露出好整以暇的笑意,淡淡道:“可以,请讲。”
温知禾:“我知道您并不是非我不可,但既然又下套引我过来,应该是觉得就此放过我会很可惜吧?”
贺徵朝若有所思,没过多思考停顿既答:“嗯,会可惜。”
“您可惜什么?”温知禾抿唇,以防错意补充:“可惜我这种人不识好歹,给我一个教训?”
“教训这词儿言重了。”贺徵朝轻呵气,低沉的嗓音难辨到底有几许真意,面子里子是做足了:“如果我的做法让你感到困扰,我可以和你道歉,温小姐。”
“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如果没能谈成才可惜。”他深深地看着她,忽而平静地说起其他话题:“我的祖父很喜欢养鸟,这鸟长时间养在笼子里容易生病,但出了笼子又喜欢横冲直撞随处飞,有一回还差点儿飞走了。”
“没办法一直豢养在笼子里,又怕它飞得太高太远,只能给它剪羽。”
“这并不会伤到它,况且自由对它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贺徵朝温和的口吻下,是赤裸裸的意有所指,温知禾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真是个无耻的男人。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温知禾敢肯定,这位先生绝对是那种能把'爱'与'性'分得很开,并且为避免麻烦摆出好好先生姿态的男人。
他说得出漂亮话,只是其中的真心实意微乎其微。
和这种人周旋,她会被啃得肉都不剩,不过既然他在乎面子,她只要不扯下这虚伪的绅士面具就好,何况她的骨架都要支离破碎了,哪儿还能关心这极少的皮肉。
“你的眼光很好。”
温知禾不再用敬词,双眼明亮坦荡。
“我漂亮,聪明,机灵,能干。”
坦荡到自我夸赞都不脸红。
贺徵朝眉梢轻挑,漆黑的眼底更深。
“现在在你看来,我应该很没骨气,低头也快。”温知禾轻轻吸口气,下定决心般话锋一转:“你的请求我可以接受,但我想知道您能给我什么好处,请你详细的,明确的告诉我。”
“我不想吃亏,也需要一些安全感。需要的保障也不会很廉价。”
“既然你大大方方和我谈合作,我也明明白白和你提要求,您同意吗?”
说到这,温知禾有些口干舌燥,她立即拿起眼前的高脚杯,饮了口葡萄酒。
温知禾很少喝酒,也不胜酒力,贸然饮下一大口,即使酒精度不高,她的面颊也不由得浮起淡淡的酡红。
贺徵朝泰然地观赏着她,唇角轻掀:“可以,你说。”
温知禾也盯着他的双眼,毫不客气:“就现在,你给我打一笔足够说服我的钱。”
能提出这番要求,贺徵朝并不感到意外,女孩如炬的目光他照单全收,包括——无理的要求。
一张卡从他的指腹挪到跟前,是黑金色的信用卡,温知禾仅注视一秒钟,便听见男人醇厚悦耳的声音:“里面的额度有一百万。”
如果仅仅是信用卡,温知禾或许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听到百万二字,她的心脏结结实实漏了一拍。
她是心动,但并没有流露过多急切,连卡也没碰,平静谨慎地询问:“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贺徵朝眉梢微扬,笑了下:“卡是给你开的,随便花。”
“但如果你指婚后,那确实有。”
话音捶落,结结实实地打住了温知禾抬起的手,烛火映照他的双眼,难探其间的深邃暗沉,温知禾心底动了下。
第07章 听话
晚风凛冽,温知禾下巴埋在围巾里,双手也揣进口袋,左掌与那张黑金信用卡贴合,莫名比右边烫手。不,不是莫名,毕竟这里面有一百万。
温知禾心跳有些快,等车门敞开,她的思绪才稍稍迁回。
回家的车并不是那辆星空顶,而是一辆黑色商务车,和贺徵朝同坐后排。
温知禾视线向窗外抛,谢绝与他有任何交际,将沉默贯彻到底。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是刚才已经谈尽了条件,贺徵朝并未置词。
轿车向右转弯,暖黄的路灯同方向偏滑,淌到男人膝上落放的手,腕骨那支表涔着银光,儒雅深邃的面容也有一瞬模糊迷蒙。
温知禾才发现他在阖眼养神,这让她拥有放肆打量的间隙。他们面对面的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平心而论,年龄的偏长,会令他有种与众不同、难以言说的气质,至少她并不反感。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温知禾倒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异性,可与贺徵朝比较,明显有很大偏差。他的家世、外表、背景无疑是上等的、精贵的,但他真的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思想认知也有很大差别。
尤其是他难以理解的要求。
每月最低一百万作为零花钱,无需生育,服从配合,对妻子有要求确实无可厚非。但他竟连穿着、头发长度都要管控,未免也太‘细致入微’了。
温知禾捏着裙角,轻轻叹口气。
倒是挺符合她对他的刻板印象。
轿车打双闪停在小区楼盘下,司机下来替她开门。
温知禾刚要下车,后方传来男人的声音:“两天之后,我会让人再来接你。”
这是之前已经协商过的事,温知禾仅停顿半秒,礼貌地与他四目相视,“嗯”了声。
下车落地,关上车门,温知禾走入楼盘,想起什么,不由驻足扭头。
但那辆车已经飞扬而去。贺徵朝对过路的风景视而不见,对长久的打量视若无睹,对她的住处自然没什么兴趣,驱车离开得快也正常。
他放下姿态表露关心的模样,跟对待雀儿可没区别,给予适应的两天,不就是在剪羽。
回到家,温知禾卸下一切保暖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