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大街依旧冷清,只有偶尔一辆车仗着深夜的马路空荡,肆无忌惮地开过。远处的路灯下,有两三名行人慢腾腾走过去,身体东倒西歪。
醉鬼。
医院的停车场建在对面,周淮琛往那方向看了眼,又转头问身边的小姑娘:“你车呢?”
孟逐溪被他问得一愣,呆呆地胡乱指了一个方向:“在我家地库……”
想想又不对,仔细回忆了一下,立刻摇头:“不对,孟言溪生日那天我给开回去了,那应该是还在家里的车库。”
周淮琛:“……”
看出来了,她是真不常开车。孟言溪三月份生日,这都快五月了,两个月时间连自己车停哪儿了都不记得。
就知道小丫头片子不靠谱。
还说要送他回去,拿什么送?共享单车吗?
周淮琛烦躁地从兜里掏手机,衣服粗.硬的触感传来,他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出任务的,手机压根就没带在身上。
他瞥了孟逐溪一眼:“手机拿出来,打车。”
孟逐溪一脸歉意望着他:“我的手机还在你办公室。”
周淮琛:“……”
怕他没想起来,她还耐心地提醒他:“就下午在你办公室,你还我背包和手机,我顺手就把手机塞里面了,本来都要走的,你又是给我送鸟,又是邀请我去参观你们队,我盛情难却,就顺手把背包放你办公室茶几上了。想着参观完再去拿的,没想后来走得急,就忘了。”
周淮琛都给她整笑了,也懒得去纠正那鸟不是他“非要送”的,人也不是他“非要留”的,他不跟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他嗤笑一声:“这年头还会有人忘拿手机?”
孟逐溪无辜地眨了眨眼:“你不也忘拿了吗?”
周淮琛:“我那是出任务。”
孟逐溪:“哦。”
她不反驳的样子很乖。
周淮琛这刹那又忽然意识到,其实她大多时候都不反驳别人,她也就是喜欢出其不意地蹦出那么一两句,让你措手不及无从招架。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给他一种这丫头特难伺候特难哄的印象。
其实仔细想想,别说是她这样千娇万宠的小公主了,就是随便换个人,当时在小鹿岭又收走她毕设又收走她手机的,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也别说什么按照规定办事,他们这么多年哪件事不是按照国家规定办的?不也照样被投诉过?投诉都还是好的,曾经还有群众拿命拦着他们执行任务,以死威胁。
只有孟逐溪,明明自己也受了委屈,却那么虔诚地对他说神圣。
男人钢铁般的心脏,在那一刻,在他发现以前,有一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化开了。
周淮琛前后看了眼方向,最后往红绿灯那边走去:“跟我走。”
孟逐溪飞快看了眼对面的停车场,没吭声,双手揣在兜里偷摸了下车钥匙,默默跟上男人的脚步。
她是没带手机,但孟时锦给她留了车,就停在对面停车场,车里还有孟时锦的备用手机。
孟时锦把车钥匙放她兜里时还千叮咛万嘱咐,有事就拿备用手机给她打电话。
怪就怪周淮琛只问了她的车和她的手机,那她的车是开回孟家了啊,她的手机也确实还在他办公室嘛,她又没有说谎。
这么想着,孟逐溪立马心安理得起来,挺了挺小腰,加快脚步走到周淮琛身边。
男人身高腿长,步子也迈得大,正好赶上绿灯最后几秒,他拉过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快步走到对面。
他手上还套着作战时的半指手套,但孟逐溪依旧能感觉到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还有指尖粗糙的质感。那种质感她是全然陌生的,跟她的很不一样,她浑身上下都软软的。忍不住就用指腹轻轻摩挲,用自己娇嫩的皮肤去感受他身上的粗粝,更像是在描摹他千锤百炼的人生。
男人身体一僵,忽然往后瞥了她一眼,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孟逐溪本来没多想,被他这么一警告,反而意识到了点儿什么,低着头,弯着嘴角偷偷地笑。
这就是郑希瑶说的触感刺激吗?她好像悟到了点儿什么。
过完街,周淮琛立刻放开了她的手,步子倒是慢了些。
不管,反正孟逐溪理解为他在迁就她,又开心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笑得明媚:“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男人径直往前面走,头也没回:“青楼。”
医院外面那条路是主路,即使到了后半夜车少了人少了,依旧灯火明亮。对面这条街却不同,渐渐进入居住区域,街道不再宽阔,两旁大树树荫浓密,在白天落下一片清凉,在这凌晨两三点的后半夜,只能落下一片阴森。
孟逐溪默默停下脚步。
周淮琛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立马回头看她。他一手插兜里,挺拔的身体半侧着,挑眉往她看来那眼神带着劲儿。
知道怕了?
孟逐溪欲语还休地凝着他,眼睛里闪着水光:“你这都受伤了,腰还用得上力吗?”
周淮琛:“…………”
真恨不得一个暴栗弹她脑门上!
她还是女孩子吗?
半夜不回家,抱着男人不松手,还讨论他腰有没有力?他腰有没有力关她什么事!
周淮琛不再理她,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孟逐溪没了乐子,渐渐犯起困来。她生活其实很规律,平常没什么事儿十一点以前就睡了,今天一个人在医院等周淮琛的时候,心里也是害怕的。尤其是过了十二点以后,那一层楼都没有什么人。好在知道周淮琛就在不远处,有什么事儿她叫的话,他肯定能听见过来。所以就更不敢打瞌睡了,强撑着精神等到现在。
现在周淮琛一不跟她说话,她那被克制的睡意就铺天盖地卷了回来,哈欠打个没停。
周淮琛呢,在前面数着她打了多少个哈欠,虽然没回头,但是步子迈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慢。
这条路本来正常走也就十五分钟,被他这么走,走了十五分钟还没走到。
孟逐溪打完又一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嘟囔着问:“你到底要去哪儿啊?你该不会是想走路送我回家吧?”
前面就是她跳舞的幼儿园了,周淮琛眼皮都没抬一眼,嘴硬地说:“不然呢?我们两个又没车又没钱又没有手机,不走路回家还能怎么办?”
孟逐溪实在困得不行,一听这话,生气地跺了下脚,就开始发脾气:“就不可以选择睡大街吗!”
她说着甚至真停下脚步不走了,原地蹲下:“你走吧,我太困了,我要睡大街!”
周淮琛:“……”
周淮琛作势不理她,径直往前走,结果走了十来步,身后愣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闭了闭眼,又认输地折回去。
孟逐溪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在那儿打瞌睡。
周淮琛艰难地捏了捏眉心,蹲到她面前,哄道:“行了,再坚持五分钟,马上就到了。”
“到哪儿?桥洞吗?”孟逐溪眼皮都没睁开,在那儿闭着眼睛做选择题,“我还是睡大街吧。”
周淮琛:“……”
他感觉得没错,这丫头是真的又难伺候又难哄。
周淮琛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她身上了。
“不是,先去我家。我家就在前面,马上到。”
孟逐溪闻言,紧闭的眼皮终于开始松动。
小姑娘长长卷卷的睫毛扑簌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
凌晨三点 的长街,没有人也没有车,路灯昏黄。温软的小姑娘,轻轻睁开眼皮,似娇似嗔地望着他,还有半分委屈。
男人钢铁般的心不动声色化得更开。
“真的?”她问,带着一点点鼻音。
“真的。”周淮琛本来蹲在她面前,说到这里就着这姿势让开身体,指着前面说,“认得那儿吗?你跳《小乐舞》那所幼儿园。”
孟逐溪歪着脑袋看过去,看了几秒,也不知道看出来没有,忽然扭头对他说:“可我真走不动路了,你背我。”
周淮琛:“……”行,他认输还不行吗?
周淮琛认命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上来。”
孟逐溪盯着他宽厚的背看了三秒,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跳起来拍了下他,走到前面:“走吧!”
周淮琛挑眉,站起来跟上她的脚步:“又不背了?”
孟逐溪轻轻哼哼:“不背,你都受伤了,我还欺负你,是人么?”
周淮琛哼笑一声,心想:就你这小身板,扛肩上都不够爷负重的。
*
周淮琛有好几辆车,常开那辆在队里,前面地库里还停了两辆。三院离他家不远,发现没办法打车以后,他原打算走路回家,拿了车钥匙下楼开车,先送孟逐溪回家,然后自己再回来睡一夜。
但他没料到的是,孟逐溪到他家以后就不走了,缩在他家沙发上,眼巴巴求他收留一夜。
任他怎么哄都不动,总之就是一哄一个困,一哄一个走不动路。
周淮琛给她气笑了,插着腰站她面前,居高临下问:“孟逐溪,你还是女孩子吗?女孩子的矜持呢?”
孟逐溪抱着他的抱枕,霸占着他的沙发,气定神闲地问:“周队长,你知道女孩子什么时候会不矜持吗?”
周淮琛:“不知道,不想知道。”
“不,你想知道。”孟逐溪确定地说,“不然我就不走了。”
周淮琛:“……行,我想知道。”
孟逐溪长睫扑闪:“当她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她抬眸,虔诚地望着他:“周淮琛,我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第21章
周淮琛受这个伤不算重, 但赵常平还是给了他三天假,原话是:“滚回家好好歇着,这三天别让我在队里看见你!”
他其实也打算回家来着, 但谢谢孟逐溪鸠占鹊巢,他大半夜的硬是一个人又开着车回了队里。
四五点的天空将亮未亮, 周淮琛朝着日出的方向开,自己琢磨了一路。
怎么就真让她留在家里了?
这么些年, 别说女人了,连进他家门的狗都是公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被孟逐溪一句喜欢拿捏住了。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喜欢?只是他年纪比她大这么多, 小姑娘都困成那样了,难不成他还能真把人拎起来扔出去不成?
她想睡就让她睡吧,他自己换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