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不会飞,来不及了。
周淮琛当机立断对陈卓道:“打开手机找直播。”
一路的压抑和克制,让他的嗓音又低又哑,沉得几欲爆发。
不用找,前面五天声势浩大的讨伐已经将热度推到了极致,今天一有动静就是连着六七个相关词条的热搜,每个后面都是一个紫色的“沸”字。随便点进去一个,广场上多的是直播。
陈卓打开扬声器,把声音调到最大,将手机固定在仪表盘旁边。
周淮琛眼风一瞥,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手里拿着话筒,浅笑盈盈站在台上。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万般滋味我不讲,你们也能猜,那这部分你们就自己猜,我直接开讲你们猜不到的部分。”
“之前几天我一直没有回应,因为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这个人懒,不想跑断腿,更不想声情并茂澄清了半天结果社交平台压根儿不给我热度,悄没生息就把真相淹没了,反倒让谣言甚嚣尘上。所以只能辛苦大家,让你们大老远跑这一趟。”
“我刚才在后面粗略数了一下,盛况空前。很好,事发以来,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不论我怎么解释都叫不醒装睡的人,但现在你们都来了,我就放心了。谢谢。来,请看大屏幕。”
周淮琛听着她的声音,情绪稳定,逻辑清楚,一针见血。他紧绷的太阳穴渐渐放松,车速却半点没慢下来,仍旧踩着油门往前冲。
他开着车看不了手机,问陈卓:“屏幕上是什么?”
陈卓拿起手机给他描述:“《长安梦》,上面有个人影被画了个红圈。”
孟逐溪的声音这个时候也传了出来:“这是许颜女士昨天在微博上揭晓的她的父亲。其实我也一直挺好奇她的父亲究竟是图上的哪位英雄,好在在粉丝们锲而不舍的关心和安慰下,许颜女士昨天终于圈了出来。来,粉丝们都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你们家太太亲手圈的图,有没有问题。有问题现场反驳,没问题我继续。”
“行,都没人提出异议,那这张图我们就确认没有问题了。虽然只是个身影,但大体能够看出这个人物的轮廓和形态,请大家记住他的长相。这一点对各位而言应该很容易,毕竟到场的绝大部分都有艺术功底,记个人物特征自然不在话下。”
“现在,我带着大家亲眼见证一下,这幅画真正的原型到底是谁。”
现场,孟逐溪说到这里,举着话筒,抬步走下台。与此同时,从后面走出一位身穿蓝色中式长衫的老者,孟逐溪笑着迎上去,客气地喊他:“孙师傅。”
立刻就有人以为她是把原型给请到了现场,许颜的粉丝大声抗议:“你这什么意思?你请个长得像的老头过来,就能证明这幅画是你画的了?笑死!见过洗白的,没见过你这么洗白的!”
“就是啊!太弱智了吧!”
“ 当我们白痴吧!”
“别吵!”孟逐溪不悦地皱了下眉,“有点常识,前线都是年轻战士,我脑残还是你们脑残,能把年逾古稀的爷爷当原型?”
三分脾气,三分不屑,四分与生俱来的骄傲。
粉丝立刻被她一句话给镇住了,而现场来了不少行家,其实早已经认出这位老师傅是谁,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现场又恢复了安静。
“孙师傅,您这边请。”
孟逐溪带着孙师傅来到她那幅《长安梦》前,所有人的目光和镜头立刻追随过去。只见老师傅手里拎着工具箱,将工具箱暂时放到地上,就要上前去搬画。
有人见状当即又要开闹,但他们与画作之间隔着一条警戒线,周围还有执勤的特警,也不敢真冲过去,只能骂骂咧咧地盯着。
孟逐溪没搭理他们,就站在老师傅身边,弯身帮忙递工具。
越来越多的人看出来他们在做什么。
“她在拆画?”
“对,看样子她就是想把画框拆下来。”
“可这不都已经装裱好了吗?这么拆弄坏了怎么办?那可是颜颜的画!”
而他们口中的颜颜,此刻正站在远处,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
在场讨论越来越多。
“先别说谁的画了,孟逐溪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和这么多镜头拆画,肯定是有主办方担保的,到时候真弄坏了,能把方知有和岁宜美术馆一块儿告上法院。”
“放心,孙师傅是岁宜最厉害的装裱师傅,咱们这个圈子没有人不认识他,他亲自操刀,包万无一失的。”
这话不错,孙师傅的装裱手艺在岁宜基本等同于方知有在艺术圈,那名声绝对是响当当的。
很快,《长安梦》就完好无损拆下了装裱,老师傅两只手仔细拿起画布,交给孟逐溪。
孟逐溪只接住了其中一个角,笑着说:“孙师傅,再麻烦您件事儿,烦请您帮着我,将这幅画顺时针旋转45度,然后将它的背面展示给大家看看。”
孙师傅点头,两人小心移动画布45度,而后转换位置,孟逐溪走到老师傅的另一边。
与此同时,这幅处于风口浪尖的《长安梦》也终于露出了它从未示人的另一面。
霎时间,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几声吸气,此起彼伏。
警戒线外,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画布,有震惊、叹服,也有妒恨、受伤,最多的还是惊艳,不敢置信的惊艳。
无数的镜头全程对准着《长安梦》,从正面到背面,见证也记录了一个真正的创作者不疾不徐展现出她真正才华的整个过程。
正面是长安梦,是无数英雄筑起的家国梦。家国长安,英雄就弱化成了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背面是她的梦,是创作者具体而现实的梦。她的梦里,英雄不是一道道遥远而模糊的影子,他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用最细腻的目光去观察他,用最温柔的笔触去描摹他,带着满腔的爱慕,将他单独呈现。
而这背面的形象甚至压根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将正面的油墨在特定的位置有意铺陈加深,让油彩浸透画布,从而在背面呈现出一幅完全不同的画。
“双面画……”
“好厉害!”
人群中传出叹为观止的低呼。
而它最精妙的甚至不只是双面。
它的正面和背面是不同的两幅画,却又不是完全不同。背面这个人物刚好就是正面那些英雄的缩影之一。
正面那模糊而简约的轮廓只是一个指代、一个象征、一个标志,代表着无数的英雄和人世间的大爱。但创作者也有她自己的小爱,她偏爱其中一人。于是她悄悄将那道缩影细化,在画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满心爱慕地将他的模样单独描摹出来。
她或许能力有限,背面的画影着墨不多,算不得正经的人物画像,但她却精准地画出了那人英挺硬朗的五官和忠直侠义的灵魂。
一身军装,一腔热血,满目山河。
第57章
现场良久鸦雀无声, 所有的眼睛与镜头安静注视着孟逐溪手中的画。
这样的震惊不仅仅源于对技法的惊叹,更因为整个事件猝不及防的反转。
双面画固然不多见,但也不是那么罕见, 国画中就不乏仿苏绣湘秀的双面半透明纱布画。
然而之前整整五天,网上一面倒的对孟逐溪的讨伐, 分明已经从各个角度进行过“滴水不漏”的逻辑论证。从她平平无奇的学生生涯、到有优秀作品却甚至混不上一个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再到冯迟砸钱找枪手的聊天“铁证”……从许颜团队到媒体到路过网友,所有人越证越上头, 集体高潮了好几天。结果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一场原本以羞辱为目的的全网直播就这么猝不及防变成了一场全民被打脸盛宴。
孟逐溪歪着头, 目光扫过全场众人,轻飘飘笑了一声:“哈,都没想到吧?”
面对着面、顽劣而直白地嘲讽所有人。
她显然毫不在意惹起众怒, 更加不在意与所有人当面为敌,就算所有人都讨厌她, 那又如何?镜头已经记录下了她的清白与才华, 从今以后所有的仇视与侮辱不仅无法再伤害到她,还会让所有讨厌她的人本身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又可悲。
绝对的才华就仿佛一面照妖镜, 任何的诋毁在它面前都会自然显露出原本丑恶的嘴脸, 嫉妒到扭曲。
孟逐溪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一刻, 她的底气与自信无限强大。如果底气与自信有实体, 那此刻,她的光芒能照亮整个岁宜美术馆。
她目光轻转, 又徐徐看向人群外围那张惨白的脸:“许颜女士,他要真是你爸, 那你可得当场跪下来喊我一声妈呢。”
许颜的身躯刹那像风里的拂柳,摇摇轻坠。
但她也绝不是待宰的羔羊, 转瞬,立刻出声反驳:“如果这一开始就是双面画,你为什么不早说?美术馆展览半个月,热度一路攀升,《长安梦》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你有双面画这样厉害的技法,怎么可能忍得住只字不提?”
这话指向性十分明显,她那些不愿接受孟逐溪才华的粉丝立刻不负她望抓住了重点,高声喊道:“没错!如果一开始就有,怎么可能忍住一直不说?”
“就是!谁知道你背面这幅画是从一开始就有的,还是出事以后临时请来更厉害的枪手帮你加上去的?”
“你拒不回应的那五天里,该不会就是忙着找第二个枪手吧!”
……
孟逐溪淡淡看着这些人丑陋的嘴脸:“你们是一辈子无能惯了,现在脑子和肢体一起退化,只会大喊大叫是吗?我要是你们,我不会在这里无济于事地口嗨,我应该是要求岁宜美术馆公布这五天以来甚至是这半个月以来所有的监控录像。”
孟逐溪的目光转向展厅里无数的摄像头。
美术馆这样的地方全是无价的藏品,摄像头数不胜数,没有死角。
在场除了极个别粉丝,大部分还是有常识的正常人,跟随着她目光一看,很快就被说服。
不可能,展览期间所有的作品都挂在墙上、都在展厅的摄像头监视下,孟逐溪在这期间根本不可能对画临时做什么手脚。背面这幅画,它只能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但一样米养百样人,偏就有人闭着眼睛说天黑,追问:“你怎么证明背面的画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孟逐溪好笑地看过去:“你这种逼着人自证清白的杠精,工地不请你去抬杠都是他们有眼无珠,错失人才。但考虑到你不聪明,我原谅你了。我证明给你看。”
孟逐溪将画交到孙师傅手上,自己走回台上:“来吧,看屏幕。”
此时,她身后的大屏幕应声切换成了一段视频。
孟逐溪道:“今天之前,没有人知道背面还有画,除了我和孙师傅。这是我拿去裱画当天,孙师傅店里的监控记录。”
监控视频的左上角记录着这段视频的时间,4月30号早上8点35分。时间还早,孙师傅的徒弟还没有来,店里只有孙师傅一人在伏案工作。很快,外面传来动静,孙师傅抬头喊了一声:“小溪来了啊。”
画面里应声多了一人,孟逐溪拿着画迈过木质门槛走进,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孙师傅,这么早把您喊过来开门。就我微信上跟您说的那样,我前面那幅毕设不是弄丢了吗?我们学校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但是要求我今天下午下班之前给送去院办,所以只能麻烦您今天加急帮我装裱一下。”
监控里的声音不是很清晰,带着杂音与回音,不过大体的对话是能听清楚的。
孙师傅上前去接了画,还咕哝了一句:“你们这学校不行啊,怎么把你画弄丢了还要你再补一幅?”
孟逐溪语气无奈,但也表示理解:“那没办法啊,毕业作品都要存档,不然老师也没法交代,我总是要补一幅回去的。”
这时候孙师傅展开了孟逐溪手里的画,前后翻转间,高清的镜头清晰地记录下了这一幕——正面与背面都有画。
看到这个画面,大部分的人悬着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但孙师傅却毫不惊讶,反而笑呵呵问了一句:“又是双面画啊?”
他说的“又是”,可见孟逐溪甚至不是第一次画双面画。
孟逐溪“昂”了一声。
孙师傅对着背面那幅画端详了片刻,赞美说:“可以啊小溪,你现在是画得越来越好了。”
孟逐溪无奈笑了笑:“我都画十多年了,就是只笨鸟我也得有个进步吧。”
“小姑娘这么机灵,怎么能是笨鸟呢?”孙师傅打量着背面的男人,明知故问,“男朋友?”
孟逐溪也笑眯眯凑上去看:“帅吧?您别说出去哈!”
孙师傅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