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叫赵平西,”殷慎言说,“没想到吧?红红,当初为了能成功入赘,把自己高嫁给叶女士,他还改成随妻姓。”
想到现在窥见的一地鸡毛,千岱兰感觉很讽刺:“真会演,肯定又是赌咒发誓那一套。我麦姐说了,男人发誓就像放屁,又响又臭,屁用没有。”
殷慎言笑出声音,抽了口烟,看着千岱兰:“你当初就是被叶熙京说的好听话给骗了,吃软不吃硬——”
话没说完,千岱兰电话响了。
这边太吵,她接起电话,往外面走出一点点:“喂?喂喂?爸啊,能听清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走到绿化带附近了,风有点冷,少了广告牌遮挡,冷风冻得她一哆嗦。
“爸爸,这么晚了咋还没睡呢?早知道不给你发消息了,吵着你了吧?”千岱兰说,“我干啥?还能干啥,吃烤肉呗。猜猜我现在和谁在一块儿呢?你绝对猜不到——嘿嘿,是小树哥,我今天晚上和小树哥一块吃饭呢,他请我的!”
爸爸现在上了年纪,身体不是很好,干的也基本是日结的工作。像今天一样,去工地干了三天,晚上腰疼得实在受不了,吃止疼药也不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到千岱兰发的信息,才打来电话问问。
他想女儿了。
“小树哥说等会儿打出租车送我回去,公司给报销,”千岱兰擦了擦眼睛,一听到爸爸说话,眼睛就痛,她想,可能是被炭火熏到了,“挺好的,我在这儿挺好的,对,一点都不累,同事挺好的——没有,没有,您净听人瞎说,没人为难,我一点都不累。”
脚后跟刺刺木木地痛,她出了汗,创可贴移了位置,和鞋后跟一磨,痛得更明显。
千岱兰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一边看自己被磨伤的脚后跟,一边继续和爸爸打电话:“我上班挺轻松的,也不要大声喊,你听我嗓子都好多了——北京多好啊,大城市机会多,我今天还开了个超大的大单,你绝对想不到,好几万呢,我厉害吧?你女儿厉害着呢!”
听完爸爸的夸奖,千岱兰感觉眼睛又痛了,她立刻低头,若无其事地问:“……妈妈还好吗?这两天还咳嗽不?你没事的时候多给她熬点梨,她那个病,就是得养着。嗯,嗯,我知道。”
手机快没电了,千岱兰和爸爸又聊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
其实她挺想回家。
北京不那么好,同事之间冷冰冰的,有钱的客人更难伺候,对服务态度要求更高,叶熙京的表现也糟糕。
千岱兰本来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到这里差点被打击惨了;后来想通,全国各地的天才都来北京。这东西它也通货膨胀啊,多了就不值钱,在沈阳需要花五千块招的天才,在这里,说不定三千块就搞定了。
或许,北京的蠢货比天才还要稀缺。
也就想想。
千岱兰吸了一口气,好似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淡淡的微苦乌木气息。
她抬头。
黑裤子灰色休闲衬衫的叶洗砚站在她面前。
“你在做什么?”他垂眼,“晚上不回家,在这里扮演迷路的小蘑菇吗?”
千岱兰被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大哥?”
叶洗砚被她的称呼逗笑了。
皱眉时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笑起来时还是很温柔和煦。
千岱兰感觉他这时候的笑,和初见时那种礼貌的笑不一样了。
具体什么不同,她也说不清。
“我可不想认一个迷路的小蘑菇当小弟,”他说,“继续叫’哥哥’,或者’哥’,’洗砚哥’,都行。”
酒精有点上头。
千岱兰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哥哥呢?晚上不回家,在这里专门抓迷路的小蘑菇吗?”
她彻底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在叶洗砚面前大大方方。
这么长时间的回避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千岱兰不可能坦然地忘掉那天晚上。
叶洗砚究竟是见过多少大世面,才能继续这样冷静地和她交谈呢?
他看起来已经彻底忘掉了。
只有她一个人还耿耿于怀的话,她就要成小丑了。
这下好了,千岱兰不仅要羡慕叶洗砚英俊的相貌、出色的身材、优渥的家世、聪明的脑袋、过硬的能力和做春,梦的运气了,还要羡慕他厚厚的脸皮。
她必须在心中默念好久“这是哥哥这是哥哥这是异父异母的亲哥哥”,才能把那个意外魔性地覆盖掉。
“下班路过,看到你在和朋友……吃饭,”叶洗砚垂眼,看到她的脚,“刚好,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千岱兰问:“什么?”
“明天晚上八点钟,为了庆祝熙京即将赴英读研,家里人订了餐厅,”叶洗砚说,“毕竟是熙京的人生大事,我想,你应该想要参加。”
千岱兰知道。
叶熙京没有邀请她。
“不用了,”千岱兰摇头,她说,“谢谢哥,不过还是算了吧。”
叶洗砚只是沉静地看她。
虽然失落,千岱兰还是很快调整好心态,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辛德瑞拉。”
说到这里,久久不见人回来的殷慎言,也发现了叶洗砚。
他径直走来,千岱兰若无其事地介绍两人。
“叶洗砚,我男朋友的哥哥,”千岱兰说,“这个是殷慎言,我发小。”
刚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时髦了不少,发小耶,发小!
这个词确实挺洋气,听起来比“邻居家玩到大的狗”洋气多了。
殷慎言礼貌地和叶洗砚握手,做更详细的自我介绍:“叶总监,我在《烽火台》数据库B组。”
“殷慎言,”叶洗砚微笑,“我记得你,去年’创造图灵杯’的冠军,你做的那个交互插件,我非常感兴趣。”
说到这里,叶洗砚又善意提醒:“等会儿打车回家,记得找司机要发票,可以报销;今晚的烤肉也可以留发票,公司能报餐补。”
他又问千岱兰:“你等会儿打算怎么回家?”
这种情况下,千岱兰完全不能坦然地讲“蹭你们公司的报销”。
她担心这样对殷慎言不太好。
毕竟四舍五入也算是薅他们公司的羊毛。
千岱兰保持微笑:“我也打车。”
“不如我送你,”叶洗砚说,“刚好,我还想和你聊聊关于熙京的事。”
殷慎言说:“不用麻烦总监了,我送红红回去——”
“不麻烦,顺路,”叶洗砚温和,“你们都喝了酒,我不放心。”
千岱兰不知道他有啥不放心的。
喝了点酒而已,又没喝多。
再说了,现在不至于有出租车司机会半路抢劫酒鬼吧?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有车坐总比走路好,千岱兰和殷慎言挥挥手告别,跟着叶洗砚离开。
她起初想坐副驾驶,和叶洗砚保持距离,但杨全先一步打开后面的车门。
千岱兰只好谨慎地上车,坐下。
殷慎言不太放心,目送着他们。
冷不丁,他注意到,上车前,叶洗砚不经意地取出纸巾,仔细擦拭着刚才和他握过的手指,然后叠成一小块,顺手递给跟过来的杨全。
殷慎言笑容敛了敛。
他缓缓抬起手,嗅到自己手掌上,因为抽烟和烤肉,有一股烟火碳烤的气味。
“糟了,不该让红红上他车……”殷慎言想,“这样的洁癖最难相处了,一定很多事。”
事实上,还没等叶洗砚上车,千岱兰就已经先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今天是晚班,从下午两点半一直站到晚上九点半,还被林怡故意“折磨”到十点多,两条小腿早就充了血,又红又肿又胀,酸酸涩涩地痛。一直走路还没觉出怎样,现在坐在舒舒服服的真皮座椅上,酸胀感铺天盖地席卷,再加上酒精微醺,还有这残留的温厚乌木气息——
她几乎是瞬间入睡。
杨全一看就乐了:“果然还是小孩,年纪小,睡眠质量就是好。”
叶洗砚说:“小声,别惊醒她。”
挺可怜的。
一个女孩,才多大,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养成现在的性格。
委屈了也不向家里人哭,明明都掉眼泪了,还若无其事地和爸爸笑着说什么都好。
杨全压低声音,慢声细语,说出最后一句真心话。
是由衷地恭维叶洗砚。
“洗砚哥,您对自己弟弟真好,”杨全说,“对自己弟妹也这么关照。”
像这样主动替弟妹断绝潜在桃花、将醉酒弟妹送回家的,杨全还是第一次见。
叶洗砚说:“专心开车,少说话。”
杨全开车很稳,直到彻底停下,千岱兰才醒来。
意识到已经到租住小区后,她连声道谢,捂住脑袋,飞快开车门。
千岱兰真担心自己说了什么梦话!!!
真是昏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叶洗砚身上那股微苦微涩的香水味,这一路的小睡,千岱兰居然也能梦到他。
真像叶洗砚说的那样,明明她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始终将他当作大哥来尊敬。
可千岱兰还是在车上做了奇怪的猛开大车梦。梦里顺着叶洗砚那天未完成的事情继续,在那个微冷月光的房间里,叶洗砚掐着她的后脖颈,彻底地喂跪、伏的她艰难地吃下了东西;梦里他还是笑着叫她兰小妹,继续挑西瓜似地轻拍,拍出一汪又一汪的甜西瓜水;后面还乱七八糟的,不知怎么,她还脐橙在叶洗砚月退上,不仅主动地上下求索还用力牵着他的领带去亲他的唇。
真是太糟糕了。
醒来看到叶洗砚那古井无波的双眼时,千岱兰还是潮热的。
踉跄着下车时,叶洗砚说了什么,她甚至都没听,狼狈跑路。
一口气飞奔回小区,水果店的阿姨已经睡觉关灯,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一楼和二楼的感应灯还没修好,三楼的又坏了,千岱兰在黑暗中摸着楼梯扶手熟练往上跑,忽然听到身后沉闷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