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秋夏,草丛中没有小虫唧唧,她心下却觉怅然:“等一等就会好吗?”
“会,”叶洗砚微笑,目光温和,“欲速则不达。”
千岱兰还在怅然,她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亲到叶洗砚的嘴,还是这即将的别离三年:“可是也有人说,把握时机更重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读书三年,我怕我会错过很多东西。”
“别担心,”叶洗砚叹息,“你已经把握住它了。”
……
2011年3月末,千岱兰回了春意迟迟的沈阳。
父母都很支持千岱兰从头开始读书,但千岱兰去几个可以接收她的高中学校溜达了一圈,开始怀疑从头读三年这个决定是否真的英明。
她的底子不差,从高一开始读,似乎有些耽误时间;可若是直接进入高三,又担心自己用一年来备考,是不是太冒险。
而且……
千岱兰其实还想赚钱,最好是赚钱读书两不误;爸爸的视力越发受影响了,光靠吃药有点压不住——她想早点带爸爸去医院动手术。
但手术费也不是小数目。
一直没有收入,哪怕手中握着那么多存款,千岱兰还是会感到不安。
或许她天生就是发财命,注定不能清闲。
两难间,麦姐听说她回来了,高兴极了,力邀她一块吃涮肉。
聊天中,麦姐无意间提及,先前经常从她们这二批市场拿货的一个铺子,因为要去北京帮儿子照看孩子,决定最近转租。
千岱兰顿时眼神发亮:“在哪儿?”
麦姐问千岱兰:“你想盘下来?”
她知道千岱兰的意思,先前千岱兰在她那里干的时候,还开过玩笑,说今后要是她出去单干了,麦姐能不能帮她按一批价拿货?
麦姐说了位置。
千岱兰更心动了。
那个地方,她知道,附近有一家商场,地下一层开着家乐福,还有些小吃档口,周围也是商业街,还有个高中。
大学生、附近上班的一些小姑娘,也喜欢逛,人流量大。
“房租多少?”千岱兰问,“贵吗?”
麦姐说:“一个月三千,半年起租。”
那个要转租的铺子,就在商业街上,上下两层,一楼卖衣服,二楼可以住人,合起来租,比商场里的租金便宜得多。
千岱兰心动就开始行动,反正入学也得等九月份;这段时间,她可以先去看看店铺;二楼能住人的话,她可以把爸妈接过来,实在不行,爸妈看店,她去上学……
刚好,爸爸也就不用再去建筑工地干体力活——他现在的健康已经不支持再做这样的工作了。
这样一想,千岱兰觉身体都热起来了。
说干就干,她第二天就跑去看了位置,发现确实地段不错,只是装修老了些;开服装店最重要的是找准定位,千岱兰就想做18—28左右女孩的生意。
刚开业,她肯定卖不了多么高档的衣服,重点就是物美价廉、花样多;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买衣服,也是版型先于质量,且要新潮、不能太跟风,不能去拿市场上烂大街的款。
那装修就得改。
装修不是件容易事,千岱兰想尽量节省钱,大部分都亲力亲为,她仔仔细细地算了帐,水电基本不用改,但地砖必须要铺,水泥地自流平可不行,不仅显脏,衬得衣服也暗淡;墙面要全部粉刷,室内装饰……
为了省钱,千岱兰买了仿木条纹的地砖,墙体是单独买材料,自己和爸爸一块重新刷的,故意留了一种粗糙的质感,追求原生态。
天花板打扫干净后,换了一排环形的射灯,主灯也抛弃常用的灯管,换成一个大吊灯,灯罩是爸爸用木板钉的,刷一层古朴的漆,瞧着也有模有样。她没买什么墙纸也没买流行挂画,买一大堆便宜的干稻草、干芦苇干芦花、干麦穗、干棉花枝等等,修修剪剪,横七竖八地插、吊起来,扯棉麻布和素雅花纹的棉布做装饰,又马不停蹄跑旧货市场,去淘些木头做的中药柜、桌子、衣架……重新打磨上漆后,再搬进来。
一个胡桃木旧书架,上面摆满从北京寄来的昂贵原版书,下面的绿玻璃被千岱兰卸掉了,自己重新订威廉·莫里斯设计的一款花纹布——是她自己从网上下载的图案纹路,又去找专业布艺喷绘店做出来的。
爸爸千军看呆了,竖起大拇指:“真好看啊,我们红红就是能干。”
千岱兰还在精力旺盛地四处跑,动手改造旧服装店,去旧货市场又蹲了个一米八的石膏像,捯饬干净后也放在店里,就放在中岛台前、一个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前。
布艺沙发也是二手的,千岱兰的妈妈周芸重新缝了沙发套,盖了张千岱兰买来的新毛毯。
店名是一整块打磨、刷漆后的木头板,千岱兰自己写的店名,只有一个字——「红」,爸爸一点点用锥子榔头砸出来,添一层红色的、热烈的漆。
四月末,千岱兰的小店紧锣密鼓地正式开业,第一批货还是从麦姐那边选的。麦姐从广州一批市场拿的货多少钱,给千岱兰就算了多少钱;千岱兰没进太多,算好件数、单价和利润,第一批只拿了两万块,不到一周,就去找麦姐补单——
卖得不错。
千岱兰干了这么多年服装销售,看了形形色色时尚杂志,眼光越来越毒辣。她现在不需要去认那种会成为“爆款”,她自己会挑出来那些版型好、兼具设计和实穿性的衣服。
她给每一个进店的客人推荐适合她们的衣服,耐心地询问她们的需求,再根据个性搭配、用漂亮的雪梨纸和定制了店名的纸袋包装,言笑晏晏,耐心十足。
千岱兰还搞了会员积分制,模仿JW的规则,报姓名和手机号建立会员,买一次衣服,就按照实付款价格来积分,积分到达一定额度,可以兑换小礼物。
等到会员生日时,千岱兰还推出生日月折扣和双倍积分活动,生日月来购物,享受九折的优惠,但仅限一单。
服装店生意很好,可千岱兰也渐渐地发现了问题。
现在店里的回头客,基本都是冲着千岱兰的搭配和推荐来的,还有她的伶牙利齿;妈妈周芸性格文静,爸爸千军也讷言,俩人不善言辞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不会搭配——
千岱兰试过一次,她出门拿货,那一天,店里的生意就很差,即使有过来的客人,听说她不在,也是掉头就走。
要等九月份,她去上学后,这店里的生意肉眼可见的会一落千丈。
千岱兰咬牙,想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给高中招生处的老师打电话,说可能没办法去上课,问可不可以先保留学籍呢?她不一定能直接上课,能否来参加后续的期末考、会考等考试?
以及……
“学校的试卷和学习资料,”千岱兰握着手机,低声问,“我可以单独订吗?”
做好饭、下楼叫女儿吃饭的周芸,看到千岱兰放下手机。
垂着手,一手手机,一手缓慢抚摸过自制的木头挂衣架。
周芸看到千岱兰在书架前站了很久,很久。
她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纸。
「小店利润微薄,欢迎试穿,谢绝还价」
那字体娟秀漂亮,是千岱兰亲手写的。
六月末,广州的一批市场开始清货——仓储费昂贵,源头档口都急需把手上一些或断码、或色不齐、或滞销的货特价清仓处理,换来现金流后,马不停蹄地投入新季新品研发、生产中,有些档口,在七月末八月初就开始开秋季新品发布。
正常情况下,这种清仓货品,像麦姐这样的客户,可以直接打电话订;不过,到这个时候,服装店拿夏装也会谨慎,天气越热,夏装拿货越是少。麦姐只订了一些,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今年的档口秋季新品上,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她都要去看看。
千岱兰也要去。
她想去多看看几个档口的风格,然后……直接从一批拿货。
麦姐乐得有人作伴,她信任千岱兰眼光,还计划着和千岱兰一起拼;说到底,千岱兰也只是一个小服装店,还注重独特性,消化不了太多货。
这一次来广州,千岱兰特意走叶洗砚提到的一德路,在附近吃了猪脚面。
她还没想好怎么把钱还给叶洗砚,怎么告诉他,自己还是没选择去读高一。
……怎么讲。
千岱兰有点丧气。
啊。
预测到的,他一定会生气。
事实上,千岱兰从回沈阳后就很忙,装修,上货,宣传,卖衣服,盘货……中间还带爸爸妈妈去做了一次理疗,她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自己的小店,完全腾不出时间和叶洗砚好好交谈。
她第一次对沟通产生拖延心理,总觉得再拖一拖,延一延——
拖延到她想到合适的措辞。
然后就拖到现在。
八月。
距离开学只剩一个月了,这么短的时间,她还没想好如何向叶洗砚坦白。
这个时候的广州热得出奇,暴雨来得急,去得也急,下完雨后的空气也不畅快,仍旧闷热得如蒸笼。
千岱兰吃完面,用自带的纸巾擦完汗,在附近买了一杯竹蔗茅根水,决定再等等。
再等等,等等再说。
一晃眼,九月。
深圳。
上午十点。
叶洗砚在办公室中熬了一整晚,早上八点吃早餐,九点准时开会。
会议结束后,他回到办公室,喝提神用的黑咖啡,看到手机屏幕时,才意识到,今天是九月一号。
全国中小学统一的开学时间。
在下属抱着一摞资料推开玻璃门时,叶洗砚给千岱兰发去一条短信。
「恭喜你,千岱兰同学,祝愿你高一生活愉快,学习顺利」
发完又想起来,高中一般不允许学生带手机。
……熬夜熬得神智不清了。
叶洗砚无奈地笑,刚想把手机放下,它却震动了一下。
本该在学校中参加开学仪式、或在教室听老师讲话的千岱兰。
在这个时候异常地、及时地给他回了短信。
千岱兰:「谢谢哥哥!我会努力学习的,绝不辜负哥哥的期望!」
作者有话说:
谈到高考这件事了,有宝宝问,为什么不让岱兰去深圳读高中呢?
其实很好理解,因为目前只有少数省份允许其他省的学生来参加高考,据我所知,山东和河南都允许——指没有山东/河南省的户籍,但可以报名在山东/河南参加高考,为的是方便那些父母在这两地工作、定居却暂时未取得户籍的学生。
岱兰如果想去深圳参加高考的话,必须有深圳的户籍;当然,可以让叶洗砚让她过来,也能解决学籍问题——但这样写,其实有点不太尊重那么多辛辛苦苦高考的学生;岱兰能考多少分,都是我操纵的,我甚至可以写她考700多分(虽然有点浮夸了QWQ),但不能够在这种事情上太轻佻。
现实中肯定也有很多“高考移民”,尽管国家和各地教育厅都在压制这种行为。我们上学的时候,就有人会悄悄地运作,去某些教育资源不够好的省份买房、落户,弄个高中学籍,然后去上学(或直接留在教育资源优秀的省份读高中),参加那边的高考。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高考也是,但已经算得上是尽量公平的一个途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