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洗砚闷声笑。
被外人突然看到,还是略微有点点小尴尬;千岱兰拿了一瓶可乐,吨吨吨,一吨到底,叶洗砚向她的方向微微倾身。
他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调侃。
“看来你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
……
不演了。
在叶洗砚面前,千岱兰彻底不用再演了。
她不用再假惺惺地想什么理由,看完自己想看的几个品牌秀场,和目标人物结交,还剩最后三天,她就已经迅速收拾行李箱回沈阳。
还是杨全送她去机场。
说是顺路,叶洗砚也要回深圳了。
一路上,千岱兰感慨,还是有车好,她要是有钱买车,高低得拉着爸妈绕着沈阳转三圈溜溜弯,兜兜风。
叶洗砚侧身:“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呃……”千岱兰说,“我们那边不怎么用考,听人说,给钱就能领,你们那儿不行吗?”
这又令守规则的某人微微皱了眉头。
“我不确定,但我想,还是亲自去考更好,”叶洗砚委婉地说,“人的身体或许比你想象中更脆弱。”
千岱兰只在心里小小盘算:“我想象看,考驾照需要时间,我爸手术……哎……”
说到后面,叶洗砚顿住,侧身看她。
千岱兰还在算时间,恨不得白天晚上都不睡觉了,全部时间都拿来热火朝天地工作干活。
人类进化时,怎么就没能进化掉睡眠呢?
杨全倒是问。
“咱千叔叔……动什么手术啊?”杨全关心,“什么时候?”
“唉,还早着呢,只是有这么个计划,”千岱兰随口说,“他颅内压一直高,本来靠吃药,现在药降不下去了,想着做开颅手术……我还没选好医院和医生,估计要等我高考结束后再做了。”
杨全看叶洗砚。
叶洗砚什么都没说,在闭目养神。
送千岱兰到了地方,杨全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将车开回去,自己拎行李箱,去办托运,忙得脚不沾地。
和千岱兰分别后,他正想着等会儿的飞机餐,冷不丁听见叶洗砚问。
“小杨。”
杨全说:“在。”
“你知不知道,”叶洗砚沉吟,问他,“铁锅炖大鹅?”
杨全:“嗯???!!!”
“洗砚哥,我不知道什么是铁锅炖大鹅,”杨全说,“我只知道,您快该采取行动了,不然,煮熟的鸭子……哦不,好不容易熟悉的岱兰,可能又要飞了……”
“她快高考了,”叶洗砚说,“你想我做什么?”
杨全卡壳。
“不用担心我,”叶洗砚微笑,“我有自己的安排。”
晴空碧宵,一轮雪白的飞机,直冲蓝天,另一架飞机,紧随其后,稳稳升空。
一南一北。
飞往北方的飞机,刚落地沈阳,千岱兰就在火车站周围的报刊亭看到了紫姐和她男人的照片。
旁边铺位的包子刚刚蒸好,老板揭开锅,扑面而来的一阵茫茫白气,喷香喷香;三月末的沈阳春意迟迟,杨柳刚刚露了一点点绿,嫩生生碧丝丝的小芽芽,在严寒天里瑟瑟发抖。
千岱兰花了一块钱买下这份报纸,坐在闷热、有着浓重头油味的出租车里慢慢地读。
报道是今天刚发的,讲经JW品牌方的报案,昨天警方配合工商局查处了一个卖假货的窝点,对方在沈阳共有五家连锁门店,目前全部被暂时查封,店铺老板紫姐也已被暂时拘留,正在进一步核对对方售假的违法所得,将进行下一步的审理……
千岱兰缓慢地舒了口气。
扭头看窗外。
春天要到了。
四月初,房东眼看千岱兰生意红火,狮子大张口,要求涨房租。
千岱兰选择直接关掉服装店。
千军和周芸都忍不住劝她,说孩子,房租涨点就涨点,生意那么好,这里位置也好,更何况你现在经营了一年多,口碑和客人都积累起来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现在换地方也不合适——
“不换地方,”千岱兰告诉爸妈,“咱们以后不在线下开服装店了,先开着淘宝店——等我毕业后,咱们专心搞网上的店。”
爸妈面面相觑,不理解,但尊重。
尽管现在网上店铺生意惨淡,但千岱兰是谁?是他们最聪明的宝贝女儿。
听女儿的劝,总没有错。
千军和周芸都知道自己没有太大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女儿的话。
千岱兰手把手教了父母怎么用淘宝店,怎么回复客人消息,让他们两人暂时充当了店铺客服;赵雅涵仍旧过来兼职,只是不用再在店里站着,而是看其他销量高的店铺单品标题和简介,也学着写商品文案。
千岱兰自己则是一边复习,一边在某封闭式学习、高考冲刺机构中报了名。
至于紫姐,她没去关心,只是听赵雅涵提了几句,说紫姐已经被拘留一周了。
接下来的一周,千岱兰遭到了报复。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紫姐的男人仍觉得这件事和千岱兰有关,说不定还是她去举报的。社会上混的人,肮脏手段不少。千岱兰带爸妈搬家时机灵,特意搬到了区警察局很近的小区,紫姐的男人不敢来硬的,听说她在备战高考,故意花钱雇了一堆老头老太太,敲锣打鼓、蹦蹦跳跳地去千岱兰楼下跳广场舞。
噪音吵得不行,气得周芸打电话举报扰民,对方反倒打起了游击战;苗头不对就撤退,警察和物业走了后再冒出来,真要是被逮了个正着,就躺在地上,泼皮无赖地打滚撒泼。
一大把年纪了,碰也碰不得。
千岱兰不得不感叹,还是这些人足够不要脸。
她的脸皮厚度果然还需修炼。
另一边,她报名的封闭式管理高考冲刺班也到了开课时间,千岱兰收拾好行李箱离开,心知肚明,只要她走,这些闹事的老头老太太一定不会再来;果不其然,去封闭学习的第一天,她就接到了千军的电话,说这些人都走了。
千岱兰说好。
她现在把自己的那块苹果手机放在家里,现在只用一块老旧的、没办法上网的老式诺基亚,唯一能玩的游戏就是像素贪吃蛇。
这段时间,她彻底将淘宝店交给父母和赵雅涵打理,每天从五点半学到晚上十点,魔鬼式地训练。
和爸妈聊了几句,千岱兰又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给我发微信、或者打电话?”
千军摇头说没有。
千岱兰说好的爸爸,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她迅速地用五分钟吃完机构统一订的盒饭,微凉微硬的米饭,因为闷在白色塑料盒中而轻微变色的小油菜炒肉,滋味绝算不上好,千岱兰也不在意,匆匆吃完后,继续回教室学习。
四月的春风吹拂大地,暖风催虫,绿玻璃的楼房外,紫姐的男人满面横肉,正指挥着那几个老头。
“就是这,哎哎哎,对,喇叭——”
正指挥得热火朝天,一个大逼斗直接扇他脸上,把这五大三粗的男人扇得趔趄后退,有些委屈地看着来人。
昨天交了罚款、刚出拘留所的紫姐,不由分说,揪起他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指责。
“你喝点猫尿不知道咋好了,”紫姐痛骂,“这样闹不嫌丢脸啊?你可别在这里光屁股拉磨转着圈儿丢人了!!!”
“哎哎哎,媳妇媳妇,”男人求饶,“我这不是替你出口气么?”
“小丫头片子,用得着你替我出气?我不得拿捏死她?”紫姐冷哼一声,松开手,一口唾沫嫌弃地吐在他脚边,“滚远点,别搞这些,孩子们快高考了,你搞这个?”
男人讷讷:“就是看她快高考……”
“你可别说话了,”紫姐指着他骂,“别在这时候搞事,等小丫头高考完,你看我整不死她。”
男人唯唯诺诺,臊眉耷眼的,把老头们遣散了。
紫姐盯着贴小细长白砖、绿玻璃窗的楼看了好半天,抽了根烟,面色阴沉,想,高考哪天来着?
等最后一场考完了,她可得堵着这小丫头片子,狠狠地扇烂那张不听话的脸。
千岱兰对此全然不知。
她只努力考试,考试,还是考试。
强制性戒手机,戒社交。
什么生意,什么男人,什么人脉。
暂时都不去联络了,千岱兰提前发了朋友圈,还改了个签和头像,说闭关两个月冲刺高考,暂时断联,有事高考后再联络。
她彻底逼自己和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分离。
这次报名,千岱兰选的机构是小班制,一个班十个人;进机构第一天就是摸底考,晚上就出了成绩,按照成绩不同,给学生分不同的班,适配不同的教学方法。
千岱兰考了625,进了提高冲刺班。
班上十个人,她排老六。
老师们匆匆地讲,也不问她们名字了,按学号,喊她零零六。对于提高冲刺班的人来说,从头复习到底已经毫无意义,大家就是玩命地考试,考试,还是考试,一天考,第二天讲,第三天留时间给她们找老师针对性问问题和自我反思。
试卷做到吐,错题集越来越厚,千岱兰却在此刻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
她的成绩,越考,反而越差了。
最后时刻,一次差,对心态的影响远远超过寻常;等第二次考到低分的时候,千岱兰的心情已经开始有些慌张了。
她甚至有了怀疑自己的糟糕念头,忍不住质疑——
你先前给自己的高分,是真实的吗?
还是说,只是虚假繁荣?
等正规的考试,真正站在高考的考场上,你可以吗?
千岱兰本来笃定地认为自己可以,可连续的失败,让她的唇舌都开始干燥起皮,夜晚睡觉也开始不安,甚至有了焦虑到轻微脱发的症状。
五月中,高考倒计时十八天,千岱兰考出了最差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