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陆文卉身上转了一圈,奇怪地歪了歪头,说:“三姨,天气这么热,你怎么还穿长袖啊。”
闻言,陆文卉紧张地拉了拉衣袖,似乎像把它往下拽一点,强笑道:“是吗,我不觉得热,还觉得有些冷呢。”
陆文珺看了陆文卉一眼,眯了眯眼睛,说:“文卉,快带我们去你家吧。”
陆文卉紧咬下唇,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又看了大宝他们一眼,眼睛一亮,说:“要不,要不先别回我家了,大宝他们是第一次来兴城吧,我带你们去逛逛。”
她连番拒绝,连陆文珺都听出了古怪,沉声道:“你姐夫请了年假,我现在的工作是老师,正在放暑假,大宝他们也一样,我们要在这呆个七八天才走,想逛兴城,时间多得是。”
陆文卉脸色一僵,她没想到陆文珺他们是特意过来的,她还以为他们只是路过,然后顺便来看她一眼就走……
陆文珺挑了挑眉毛道:“对了,高泉呢,怎么没见他人?他在家吗?”
陆文卉的脸色更加僵硬,透出一种死人般的灰白色,颤着声道:“他、他……他有事。”
陆文珺看了她的脸色一眼,奇怪地道:“你跟高泉闹矛盾了?”
“没有……”陆文卉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她咬咬牙道,“我带你们回家,回家再说。”
“这不就得了。”陆文珺道,“赶快带我们上去吧,我腿都站麻了。”
陆文卉挪动着僵硬的步伐在前面带路,陆文珺一边跟上她的脚步,一边问:“对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啊?”
陆文卉嗓音僵硬地道:“有吗?可能姐你打的时候家里正好没人吧……”
陆文珺皱了皱眉,又说:“那我给你寄的信呢,你怎么不回?”
陆文卉似乎很讶异:“你给我寄了信?”
大宝凑过来,插嘴道:“是啊,三姨,妈每个月都要给你寄一封信,有的时候还一个月寄两封呢。”
陆文卉打着哈哈:“这我还真不知道……可能邮局出了差错,邮递员没送到吧……”
这怎么可能呢。
陆文珺眉头皱的能打结了。
说话间,陆文卉家就到了。
印刷厂家属院其实就是几栋筒子楼,陆文卉家在最靠南边那栋筒子楼的六楼,整栋楼一共十二层,六楼只是中间。
但筒子楼的过道狭窄,上来委实废了一番功夫。
陆文卉用钥匙打开门,让陆文珺她们进来,说:“到了,这就是我家。”
陆文卉家是标准的两室两厅,大约六十平米,地方还算宽敞,就是楼层高度有点低,看着有些低压压的。
小宝好奇地看了一圈,突然说:“三姨,你家怎么没什么家具啊。”
陆文珺顺着小宝的目光望过去,客厅里只有一张茶几,一张长椅,外加一张小桌,然后就没了,什么书柜、架子、凳子……什么都没有。
主卧的门没关,她匆匆扫了一眼,里面的家具也很少,除了一张一米八的大床,连梳妆台、衣柜都没有。
不光是这样,房子里的这些家具都是全木制的,一件玻璃制品都没有,而且看着都很新,就像是刚买的一样。
大宝一屁股坐在长椅上,低头一看,用手摸了摸一个三角形的凹痕,说:“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
大丫和二丫一听,开始找起不同来。
大丫指着椅背上的凹角,说:“这里也有。”
二丫指着茶几的几道划痕,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说:“三姨,这里是被什么东西划了吗?”
陆文卉脸色僵了僵,快步走进厨房,说:“我、我去给你们倒水。”
陆文珺和沈劲对视一眼,两人面色凝重。
陆文卉家里的家具实在是太过奇怪,明明是很新的,像是刚买的家具,偏偏上面很多砸痕、划痕,一眼就能看出来,难怪就连大宝他们都能发现。
陆文卉从厨房里拿了一个水壶和几个水杯出来,给他们倒水。
陆文珺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道:“文卉,高泉呢?”
陆文卉正在给大宝倒水,闻言,手颤抖了一下,水一下子漏了出来,在茶几上形成一滩:“他上班去了。”
陆文珺抓住陆文卉纤细的胳膊,沉下声音道:“文卉,你跟我说实话,高泉是不是欺负你?”
她原本以为,两人只是闹了矛盾,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话音刚落,就见陆文卉吃疼的用手握住陆文珺抓过的地方,表情扭曲。
陆文珺心里一紧,扭头看向大宝:“带弟弟妹妹们去房间里玩,我没说话你们不许出来。”
大宝看看陆文珺,又看看沈劲,点了点头,说:“好。”
说完就拉着小宝他们进了次卧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听见“喀哒——”关门的声音,陆文珺轻轻地拉起陆文卉的衣袖。
陆文卉紧抿下唇,抓住陆文珺的手,摇了摇头,说:“姐,别看。”
陆文珺不顾她的制止,强行拉起了她的衣袖,一片青青紫紫的伤痕遍布在手臂上,十分吓人。
有的淤青已经半退,有的似乎是新伤,青紫的吓人。
就连沈劲都不由得“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陆文珺把袖子放下,声音一点情绪也没有:“除了这,还有哪?”
陆文卉下意识地用手抓住衬衫的扣子。
陆文珺顿时明白了,一个眼神,沈劲就进了次卧。
良久,沈劲终于听到陆文珺喊他出来的声音。
沈劲轻轻扭开门把手,走了出来。
他看了陆文卉一眼,陆文卉跟他进去之前一样,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个。
又看了一眼陆文珺,陆文珺不紧不慢地喝着水,她握着水杯的手,小指微微颤抖。
夫妻多年,沈劲一下就看出来,她这是气的很了。
陆文珺这杯水喝的很慢很慢,慢到陆文卉都开始紧张了,她小心翼翼地道:“姐,你别这样,有些吓人。”又努力扬起嘴角,“没事的,一点也不疼。”
陆文珺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眉毛一竖道:“我就问你一句话,是不是高泉打的?”
陆文卉轻轻点头,身子微微颤抖。
“你——”陆文珺真是恨铁不成钢,“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报公安呢?”
陆文卉性子软和,但也不是完全的包子,她轻声道:“报了,公安说这是家庭纠纷,不管,妇委会我也去了,她们派人上门劝了几回,高泉每次都笑脸迎人,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回过头来又……他还怪我,为什么要去找那些人,然后……打我打的更狠了。”
沈劲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岳母呢?”
陆文卉一下哭出声来,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落下,声音颤抖地道:“我、我不敢,高泉他威胁我,要是我敢告诉妈,他就不止打我,还要去打妈,妈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我怎么好意思让她为了我的事情操心。”
“那我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怕我不能替你出头吗?”陆文珺冷着声道。
陆文卉小声抽泣了一下,说:“上回姐你打电话来,高泉就说我要是敢再接你的电话,他就要去找你的麻烦,要把你和姐夫的工作搅黄,我、我不敢。”
“后来,他还把家里的电话拆了,就是怕你再打电话过来。”陆文卉抿了抿嘴道,“信……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被他收着了,也可能撕了……”
陆文珺看了一眼陆文卉的衣袖,似乎想透过那轻薄的布料看到底下的伤痕:“他这样对你多久了?”
陆文卉眼神放空,似乎在回忆:“他一开始不这样的,是结婚后半年,有一天,他喝了酒,醉醺醺的回家,我想去扶他,他把我推开了,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我,说我……”
她低下头,轻声道:“说我除了一张脸长得好,一点用都没有,就不像他工友,娶了大领导的女儿,职位直接往上升了一级,现在都是他的顶头上司了。”
“呸。”沈劲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有本事自己干出点成绩,自己努力升职,怪女人算什么本事。”
陆文珺制止了他,朝陆文卉道:“你继续往下说。”
陆文卉:“然后,他就对我动了手……”她眼神中闪过几分恐惧,似乎回忆起了那天恐怖的场景,“再后来,他只要喝了酒,或者有什么事不顺心,就会动手打我。”
陆文珺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陆文卉家里的家具都是新的,而且全是木制的,又带着划痕和砸痕了。
高泉要是动手打人,肯定打打摔摔的,买带玻璃的家具,肯定立马就碎,买木制的就不会了,砸几下都不会坏,要是坏了,就换一批……
沈劲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印刷厂家属大院的那些姨姨婶婶们,一听到陆文卉的名字,表情就这么古怪,还吞吞吐吐的了。
高泉打人,肯定不会避着人,筒子楼隔音差,他又经常动手,声音传出来,左邻右舍就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怕是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陆文卉被家暴。
可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们和陆文卉无亲无故,就算是想帮忙,也得顾及高泉。
更何况,大多数人,也只是自扫门前雪罢了。
有些心眼坏的,甚至耳朵贴在墙上,看笑话呢。
反正都被陆文珺发现了,陆文卉索性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的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表情慌张地抓住陆文珺的手,说:“姐,你快走吧,要是让高泉发现你来了,他说不定会动手打你。”
沈劲眉毛一挑,说:“他敢。”
当他是摆设啊?要真让高泉碰到陆文珺一根手指头,他这么大块头也白长了。
“他可能不敢,但是他会把姐和姐夫你们的工作搅黄,我的工作就是这么没的。”陆文卉道。
陆文珺拧着眉毛道:“他怎么把你的工作搞没的?”
她记得,陆文卉在医院工作,当护士来着。
陆文卉抿了抿嘴道:“他、他说我在单位跟人家眉来眼去的,又说我跟人家有肢体接触,然后写举报信,说我作风有问题,单位就把我开了。”
高泉是实名写的举报信,还去医院找了陆文卉的领导,说的振振有词。
陆文卉的领导就是医院的护士长,陆文卉勤勉肯干,她还挺惜才的,一开始还不愿意放人,甚至怼了高泉两句,高泉就说护士长是不是收受了陆文卉的贿赂,才替她说话的,又说护士长的儿子是不是跟陆文卉有一腿,还是当着医院众人的面说的,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隔三岔五就来闹。
每回一闹,病人家属、医院的工作人员都来看热闹,影响很不好。
护士长怕了,没办法,只能跟上头领导商量,请陆文卉离开了。
没了这份工作,陆文卉还蛮可惜的。
倒不是因为工资高,工作稳定,而是因为在医院工作,可以私下里去找人开点药,止疼药、药膏、药水……被高泉打了之后,可以自己上药,然后吃两粒止疼药,忍忍就过去了。
现在,没了医院的工作,如果高泉动手,陆文卉只能忍了,实在伤的不行了,就去小诊所,顶着小诊所护士好奇又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上药,那种屈辱感,陆文卉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陆文卉眼睛瞬间湿润了,她拉着陆文珺的手,低声请求道:“姐,姐夫,你们快带着大宝小宝他们走吧,高泉马上就下班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