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去隔壁岑兰家借点菜和肉也行,但看到他们这副登门指手画脚,又指着大丫二丫骂‘丫头片子’的模样,陆文珺就一点也不想费这个功夫了。
吴艳花哑巴了,沈爱国扫她一眼:“行了,吃饭吧。”
他们这次来海浪岛找沈劲,又不是为了这顿饭,还是正事要紧。
吴艳花也想到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落座吃饭。
沈鹏还以为到了地方能吃顿大餐,没有鸡鸭鹅肉就算了,海鲜总得来点吧,不是说这地方盛产海鲜吗?
没想到就这点东西,沈鹏随便吃了两个窝窝头垫垫肚子就不吃了,把筷子往碗上一拍,发出清脆的一声,说:“比咱家里吃的都差。”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爸妈跟兄弟,又大老远的过来,就拿这些东西招待他们,沈劲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明天,明天我再去副食厂买点好菜。”
沈鹏:“这还差不多。”
陆文珺把碗收进厨房,听到他这句话,差点没翻白眼。
吃也吃了,喝了喝了。
沈爱国跟吴艳花对视一眼,总算说起了正事:“老二,你这几个月,怎么每个月就寄了五块钱回家。”
沈劲早有心理准备,叹口气:“爸,妈,我在信上说了,我现在一个人要养一大家子,实在拿不出钱,这五块钱已经是我能出的极限了。”
吴艳花破口大骂道:“谁让你要收养那两个小丫头片子的,还有你媳妇,你让她出门找工作去,总赖在家里吃男人的喝男人的算什么事。”
陆文珺都听笑了,吴艳花这话简直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她自己不也是一辈子没干工。
沈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信是陆文珺刚来随军那个月写的,那会她还没去学校当老师,所以沈劲在信上写的就是陆文珺没工作,这会她已经找到工作了。
沈劲刚想说明情况,就被陆文珺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随即改口道:“妈,现在工作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出去找。”吴艳花骂道,“老二,你给我句实话,以后是不是每月都只寄五块钱了?”
沈劲想起陆文珺说的那些话,咬咬牙道:“是。”
吴艳花蹭地起身:“好,我这就找你们领导去,让他评评理。”
沈劲愣在了原地。
陆文珺见状,声音比她都大:“找领导是吧,好,我带你去。”
吴艳花还以为这能吓他们一跳,没想到陆文珺一点都不怕,还主动提出要找领导,磕巴了:“你,你……”
陆文珺双手叉腰,道:“妈,你想去找领导,不就是想在领导面前给沈劲上眼药,给他摁上一个不忠不孝的戳子吗?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
吴艳花扭过头:“我没……”
陆文珺冷笑一声,这招吴艳花都不知道用过多少回了。
以前陆文珺还没随军,在电机厂上班的时候,只要有一点没顺从吴艳花的地方,她就嚷嚷着要去电机厂找陆文珺领导,告她一状,问问她是怎么当人儿媳妇的。
要不是陆文珺业务能力过关,又八面玲珑,跟领导和同事的关系都处得挺好,工作早就被搅黄了。
陆文珺:“那你是几个意思啊?”
吴艳花不回话,而是看向沈劲:“老二,你就纵容你媳妇这么跟我说话?”
沈劲不是傻子,这么多年在部队的摸爬滚打,让他一眼就看穿了吴艳花的意图。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妈,所以他选择沉默不语。
见沈劲默不作声,吴艳花愣了愣:“好啊,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说完,她不管不顾地往外冲:“我得找你们领导去,你们不懂事,我就不信你领导不懂事,要让他好好批判批判,教育教育你们俩。”
陆文珺脸色一变,这要是真让吴艳花去部队闹上这么一闹,别人会怎么看待沈劲?
不忠不孝?
这还是轻的,重的……吴艳花说话嘴巴又没个遮拦,万一得罪领导……陆文珺不敢往深处想,大喝一声:“妈,你想去找领导评评理是吧,行,你知道路怎么走吗,我带你去!”
说完,她就带着吴艳花一行人,敲响了隔壁赖师长家的门。
吴艳花本以为陆文珺会带他们去部队,没想到居然带他们去了隔壁院子,狐疑道:“你是不是乱带路,是这个地儿吗?”
陆文珺冷着脸怼她:“都这么晚了,领导不下班吗?人家下了班不回自个家吗?”
吴艳花挑不出毛病,只得冷哼一声。
陆文珺又敲了敲门。
是岑兰出来开的门,她肩上披了件外套,狐疑地看了跟在陆文珺身后的吴艳花等人一眼:“文珺,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陆文珺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她抿抿嘴,“我找赖师长有点事。”
“找老赖啊。”岑兰打了个哈欠,“行,你们进来吧。”
吴艳花本来还对陆文珺没带他们去部队颇有微词,一听找的是师长,这才满意了。
她虽然对部队的职级不太了解,但是什么长什么长的,一听就是领导。
赖师长还没睡呢,见到家里乌泱泱进了一帮人,为首的还是沈劲,很是奇怪,便拿眼睛去扫他。
沈劲脸色涨红,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盯着地上一道五毫米的缝,恨不得这条缝再大点,好让他钻进去。
陆文珺咳嗽一声:“赖师长,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打扰你了,实在是有些‘急’事想找你。”急字她用了重音。
说完,她看向沈爱国和吴艳花:“爸,妈,这就是赖师长,你们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让领导评评理吗,现在人就在这,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爱国不敢吭声,吴艳花更像被剪掉舌头似的鹦鹉一样,不敢说话。
别看他们两个在沈劲和陆文珺面前吆五喝六的,在面色严肃,满身官威的赖师长面前,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岑兰更加纳闷了,把陆文珺拽到一边:“这闹的哪出啊?”
陆文珺压低声音跟她把来龙去脉说了。
岑兰更无语了:“你的意思是,沈团长的爸妈,因为沈团长不像以前一样,每个月往家里寄几十块钱,他俩就有意见了,想找老赖告上一状?”
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父母,别人的爸妈都巴不得在儿子领导面前美言几句,就沈爱国和吴艳花,上赶着给沈劲抹黑。
也幸好,陆文珺聪明,拉着他们来找她和赖师长。
她跟陆文珺要好,赖师长对沈劲印象也不错。
在两人面前闹,影响还小点,总比在部队撒泼好。
要是真给沈爱国和吴艳花得逞了,在部队上闹上一闹,沈劲以后还咋做人?
岑兰说话的时候没压低声音,一屋子人都听见了。
吴艳花脸色白了白,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赖师长更是听愣了,看着沈爱国一行人好一会都没说话,他眼里带了几分不耐,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要没啥事,你们就回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一听这话,吴艳花不乐意了,来都来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不回去,师长,我知道您是有文化有水平的人,沈劲也是多亏了你的指导才有了今天,可他倒好,自以为当了团长就了不起了,完全忘了我跟他爸是怎么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的,领了工资,也不知道补贴补贴家里,拉拨拉拨他的两个兄弟,师长,您觉得他这样对吗?这简直就是不孝!这是一名军官该有的素质吗?你得批评他!你得教育他!”
沈劲面色铁青,贴着口袋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
他这一辈子,从未有过这么丢人的时候。
刚入伍的时候,他就是新训标兵,然后从班长做起,然后是连长、排长、营长……哪一级不是快人一步,在部队里,只要提到他的名号,都是竖起大拇指的。
他手底下的那些兵,更是连他哼一声都要打颤。
他走到哪,都是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
可是现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本来应该维护你的人,在可以决定你命运的上级领导面前,为了她自己的利益,拼命的诋毁你,抹黑你,想让领导批评教育你……
这种难以启齿的羞耻和愤懑……让沈劲头一次微微塌下他的肩膀。
他看着犹在高谈阔论,唾沫四溅的吴艳花,说不出该是愤怒还是失望,只觉得手脚冰凉。
突然,手心多了一抹温暖。
沈劲扭过头,看到陆文珺满是担心的脸,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这像没事的样吗?
陆文珺瞪着还在数落沈劲‘坏处’的吴艳花,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
有这样当人家妈的吗?
不要求她对沈劲跟沈伟和沈鹏一样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能这样当着赖师长的面抹黑沈劲吧?
这是对待儿子还是对待仇人?
吴艳花总算说完了,没人给她倒水,喉咙干得不行,她只得砸吧砸吧嘴道:“师长,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您评评理。”
不得不说,吴艳花的抹黑还是有一点效果的。
她毕竟是沈劲的妈,说出来的话,赖师长已经信了三分,又听她说沈劲没往家里寄钱,这确实有些不孝。
赖师长忍不住看向沈劲,皱了皱眉:“沈团长,是不是真有这码事?”
这事沈劲不好出面,陆文珺捏了捏沈劲的手心,给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上前一步,道:“赖师长,我婆婆说完了,我也有话说。”
岑兰跟陆文珺关系好,赖师长对陆文珺也有所耳闻,印象挺好,便道:“你说。”
陆文珺看向吴艳花:“妈,你说沈劲领了工资不往家里寄,好,我问你,这些年,沈劲往家里寄了多少钱?”
吴艳花眼神飘忽,就是不回答陆文珺的话。
陆文珺冷笑一声:“你不说是吗,好,我说,这些年,从沈劲入伍开始,他每月的工资都一分不留的寄回家,他刚当兵那会,工资低,一个月也有二十来块,后来他职级高了,工资上涨,我就算他一个月往家里寄四十块,这么些年过去,沈劲到底往家里寄了多少钱,我想妈你比谁都清楚。”
吴艳花张口想狡辩,被陆文珺一句话怼了回去:“妈你也别急着否认,部队寄信是要经过审查的,也就是说,寄了什么东西,甚至写了什么信,都会有专人审查,通过才能寄出去,也就是说,沈劲有没有寄这些钱,不光你知道,负责审查的人也清楚,你要是不承认,可以喊人过来对峙。”
吴艳花没话说了,恶狠狠地看着陆文珺,恨不得将她的皮都剥了。
陆文珺当作没看见,而是看向赖师长:“赖师长,我婆婆说的,沈劲领了工资不补贴家里,是因为我带着大宝小宝来随军,沈劲又收养了大丫二丫,我们两个人要养四个小孩,经济实在拮据,所以只能往家里少寄点钱了,但也不是一分不寄,上上上个月,上上个月,上个月,每个月沈劲都往家里寄了五块钱。”
赖师长都听愣了,问吴艳花:“确有此事?”
他可从没听说,有人每个月都往家里几十几十地寄钱的,而且每个月寄五块钱也不少了。
吴艳花嘴巴动了动,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但是也不能突然就寄这点钱给家里……”她灵光一闪,把责任都推到大丫二丫身上,“谁让他收养那两个丫头片子。”
赖师长一听就知道说的是大丫二丫,正色道:“大丫二丫的爸爸是烈士,若不是他,怎么会有我们现在平静幸福的生活,沈团长收养她俩,不是错处,我还要表扬他呢。”
吴艳花没话说了,拿眼去扫沈爱国和沈伟沈鹏,想让他们帮着说句话。
沈伟和沈鹏见到赖师长,就像夹着尾巴的老鼠,屁都憋不出一个。
吴艳花急了,跺脚道:“小伟,小鹏,你们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