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瑶一眼没往下看。
全凭触感。
她觉出他的脚钻进裙内,插入两条小腿间,从脚腕逐渐朝上摩挲。他勾起脚,隐有青筋的脚背在她的小腿肚徘徊。肌肤相触,她垂首,不由屏息,腰窝的热气蒸上来,酥麻的身子逐渐变得滚烫。
他仍不满足,脚尖胆大妄为地一撩,触到她的腿窝,暧昧地挠了挠。
“哎。”苏青瑶短促地叫出声。
于锦铭迅疾收回腿,眨眨眼。
“怎么了?”徐志怀问。
苏青瑶颇不自然地说:“卧房好像没关窗,万一夜里落雨……”
“这点事交给下人去操心,”徐志怀拧眉。
苏青瑶竭力维持冷静地颔首,笑作一朵水面漂泊的落花。
于锦铭在面前的两人身上打转儿,手心捂着咖啡杯,似笑而非笑地主动跟徐志怀搭起话。
他们表面十分和气地谈论战时筹集的善款,聊日军撤离后上海的局势,以及在全中国野蛮横行的各类主义。
于锦铭是半个洋人,少年时出国旅欧研学两载,归国后考上委员长亲任校长的笕桥中央航校,信的自然是三民主义、国民革命之类声势浩大的词。他不怕死,总要有人赴死,为国捐躯是无上光荣。
而每当他大谈革命,徐志怀便皮笑肉不笑地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哼音。
招待端了冷餐来,又拿一瓶红酒,各自斟满。酒液沿杯壁滑落,苏青瑶盯着玻璃倒映的虚影,只见深红中浮出一盏倒挂着的绿阴阴的台灯。两个男人的嗓音忽远忽近,她默默听,将酒杯拿到跟前,迎着光,眼底交错的红绿更清晰了些。
“于少的理想如此宏伟,然,凡事有所行动,方可称之为理想,在此之前,所有嘴上的一切,都只能被叫作幻想。”徐志怀忽然十分刻薄地冒出这句。
苏青瑶回过神,呆呆望向于锦铭。
他有些气愤,冲徐志怀轻嗤一声,不再开口,不知是不屑辩解,还是无话可说。徐志怀不甚在意,独自啜饮洋酒。
苏青瑶夹在其中,莫名觉得尴尬。她举起玻璃杯,喝白水似的灌了一大口,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椭圆的镜面,像一枚银白的月亮,照得她的脸也是白而剔透的。
苏青瑶其实不想让两人撞见,太危险。
于锦铭回回见,回回挑衅,每次都恨不得当着徐志怀的面,将窗户纸捅破,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那般,将她现有的人生烧得荡然无存。他应是爱她的,不掺假,可她也的确管不住他……偏生徐志怀又是个极敏锐的男人,他已经知道于锦铭对她有意,眼下不过是碍着夫妻名分,又素来看清她,才硬生生压着不多说难听话。
但凡他发现她和于锦铭已经 …… 但凡他发现 ……
真是在玩火,需时刻警惕火舌舔到自己。
苏青瑶自嘲的笑了下,低头又拿冷水泼了泼脸。
出洗手间,苏青瑶面颊微低,总忍不住去弄已平顺的再不能平顺的衣摆,生怕有视线之外的褶皱。她走到座位,徐志怀斜睨她一眼,面无表情。桌上的酒瓶空了,应是被他喝干净。
“怎么才回来。”徐志怀问她。
“没什么,胃有点难受。”苏青瑶粉饰着。“于先生呢?”
“聊到议会改革,他说不过我,赌气跑了。”徐志怀嗤笑。“呵,毛头小子。”
徐志怀说话的姿态略略有些懒散,苏青瑶分不清他醉酒与否,只无言地坐到他身侧。
她高潮刚过,还没收回来,两腿有点发软,腰肢亦是酥麻。徐志怀搂住她的肩,圈入怀中抱着,苏青瑶顺势埋在他的胸口,突然感觉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既像皮革,又有墨水的气味……真怪,难道这就是欲求不满?
“吃完饭,你要不要回去找谭碧?”徐志怀又说。
苏青瑶错愕,反问:“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说过很多遍,你和她不一样……但你听不进,非要去找她,我没办法。”徐志怀沉笑,连带着胸口震动。“瑶,我只是想保护你。”
苏青瑶张张嘴,话到嘴边,想说又不说。
有些事,从前觉得说了也没用,所以一直没讲出口,但她现在感觉能试着讲一讲,管他徐志怀乐意不乐意。
她连当妻子最大的忌讳都犯了,还会害怕在他跟前讲逆耳的话?
“志怀,我从来不需要你保护我,那是你一厢情愿。”苏青瑶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的,是你能多陪陪我。”
徐志怀沉默。
他起身,手攥作拳背在身后,道:“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二人无言地坐上车,司机发动引擎,驶入通衢大道。
苏青瑶向他瞟了一眼,又很快收回来。
徐志怀敏感地捉到她偷瞥来的眼神,侧头,专注地看她。
她端坐另一侧,头颅微垂,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后颈。扭曲的烫发稍显凌乱,乌黑的散下几缕,更衬脸白如玉。街灯自车窗玻璃外纷飞掠过,点亮了蝶翅蓝的曳地旗袍,她仿佛一汪凝固的冷泉,泛着沁人的幽蓝。
惶惶然颓唐,沧沧然华丽。
徐志怀无端想到这句,毫无章法的对子,甚至称不上是对子。
他父亲是晚清秀才,祖父是乡绅,太祖是知府。虽是代代走下坡路,但他年幼时,属光绪朝,天下依旧姓爱新觉罗。徐家自诩名门之后,他读的自然是之乎者也、关关雎鸠、天地洪荒、辰宿列张,习字不错,作诗差了些。后来去新式学堂,专攻工学,倒也不必理会那些酸腐文人的风花雪月。
那一瞬,他鬼使神差地问:“瑶,你——怎么看我?”
第三十六章 子夜(三)
“啊?”苏青瑶茫然地转头,望向他。
街灯飞驰而过,短暂地照亮了男人的面孔。他的目光平静地投过来,眼角微微带了点笑意,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温和的神态,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眼花。
“你是怎么看我的。”徐志怀复述。
苏青瑶还是没读懂他的言外之意,含含糊糊地答:“你?蛮好的呀。”
徐志怀并不满意这个回复,缘是他早前问她如何看于锦铭,她答得头头是道,轮到他,却是一句不上不下的“蛮好”。
他食指弯曲,揉了揉鼻唇沟,想细问她,他好在哪里,又坏在哪里,令她在“好”字前头填了个“蛮”。正思索,念头又猛然转了个圈,想,他自降身价同于锦铭怄什么气,那小子肚里再多坏水,也抵不过夫妻二字。
“谭碧的公寓,你以后少跑,那块儿鱼龙混杂,太危险。”徐志怀略有点悻悻地说。“要想见,就到她的场子找她,出门前同小阿七讲一声,我也好知道你去哪里了。”
他话没掺假,同床共枕四年,苏青瑶听得出他的真情假意。
她敷衍地应一声,只觉奇怪。
先是于锦铭,分明做到那份上,却冷不丁收手不干,只求她一个吻。然后是徐志怀,之前那样贬低谭碧,眼下突然改口同意她去找她……男人,一个两个,都难以理喻……
一路无言。
到家,苏青瑶感觉徐志怀仍是有点怪模怪样,心道,他总该不是跟于锦铭唇枪舌战了一番,回家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没发挥好吧。
洗漱完毕,苏青瑶拿一张申报,躺上床,想着入睡前再看一眼时事。
徐志怀在房门口犹豫片刻,缓步迈入,见苏青瑶没出声反对,倒似松了口气。
他脱去外套,坐到她身侧,胳膊撑在枕头上,挨过来与她同看一张报纸,鼻息夹杂淡淡的酒气。
他有意招惹她,借口看不清字,搂着妻子,叫她靠进臂弯,枕着自己胸膛读报。掌心蹭着软腰,摸着摸着,变了味,他垂下脸,用力地吻她的粉腮。大掌沿腰线抚上,擒一只羽翼未丰的白鸽般,握住小乳,指缝夹住顶端揉捻。
苏青瑶蹙眉,耳垂浮出些许潮红。
她刷得一折报纸,抬手推他,柔夷摸到下巴未刮干净的胡渣,有点刺。
徐志怀顺势捉住她的腕骨,拉到唇边亲了亲,另一只揉着酥软的手忽然使劲,指缝掐住凸起的顶端朝外一拉。
苏青瑶闷哼,才洗去黏腻的股间又渗出些湿意,是刚从一个男人的怀里离开,又找另一个来添补。
思及此,她的心萌发出道德上的难堪,身子骤然软了。
“你、你熄灯,”苏青瑶垂眸,睫羽轻颤。
徐志怀轻笑,拒绝:“不用。”
说着,男人松开妻子的手腕,转而拨开如瀑的长发,在后颈落下一吻。吻罢,徐志怀直起背,瞧起她颈子上隐约的红痕,像被挠,也像被咬。他盯着,若有所思。苏青瑶侧身,眼珠自下而上地瞥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看于锦铭留下的齿痕,顿时木了半边身子。
“还没来得及涂药。”她捂住后颈,话音像喉咙里塞了一堵棉花。“天热起来,虫子也多了。”
徐志怀看她,不作声。
“我明天叫吴妈在家里熏点艾草,”苏青瑶又说。
徐志怀沉默,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上身压过去,阴影全然笼罩她柔顺的眉眼。
四目相对,苏青瑶被盯得浑身发毛。
她瞪大了眼,心一横,直起腰突得吻了下徐志怀的唇。“干嘛?熏个艾草你也要凶我。”
徐志怀神色稍缓,拨开她蓬松的长发,浅笑道:“瞧你一肚子委屈……怎的,我还不够疼你?别说熏艾草,点火烧个别墅我也随你。”
苏青瑶故意不答话,板着一张小脸,低头玩起他马甲上沉甸甸的金纽扣,指尖戳着它打转儿,一圈又一圈。
徐志怀受不住她耍小女孩脾气的模样,又娇又冷,看在眼里,心软了。
他温柔地亲了亲妻子的脸蛋,继而圈住细腰,让她重新背靠在臂弯里。掰开双腿,手掌隔着英式女袍,抚过她的小肚子,停在平坦的小腹,压了压,接着往下,抚到细软的毛发。
苏青瑶的心再度高悬。她装作羞赧,拿手心挡住,不许他看。
徐志怀握住手腕,强硬地挪开,修长的中指摸到细缝,整根硬顶进去。
他还记得头一年干她,总要死要活,进去一点就哭着喊着说疼。
现在懂事多了。
徐志怀抽出手指,又解开皮带,拉着她的胳膊,推她趴下。
分房睡了小半月,男人显得相当性急。
怀疑是跟于锦铭亵狎过后,转身便和徐志怀欢好的缘故,身子软得出奇。一进一退间能听见叽叽咕咕的水声。
腰肢扭动,满头黑发简直要在床上飞溅作墨点。
到后来,身子已然疲了,可脑海有种莫名的悸动搔着神经,令她一直清醒到徐志怀满足。
男人需脱换正装,落地往盥洗室去。
苏青瑶一根手指也抬不动,只得勉强忍下满身污渍,等明早睡醒再做打算。
她仰脸盯着吊灯,忽然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傻一些、呆一些,想必会跟徐志怀过得很愉快。 他是个好男人,她一直知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妻子不像妻子,娼妓不像娼妓。
聪明往往苦痛,无知反而快乐,最舒服的应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能昧着良心,自然游刃有余、两头占好。
不过,要按这逻辑讲,人的良心才是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