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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_分节阅读_第76节
小说作者:木鬼衣   小说类别:言情小说   内容大小:749 KB   上传时间:2025-01-02 12:46:24

  贺常君顾不上太多,撒腿就跑。他狂奔十几步远,忽听背后一阵错乱的枪声。因为离得远,这几下都没打中。枪声歇了,他们要追来了。贺常君浑身湿透,狼狈地冲到轿车边。他抹了把脸,听到头顶一声“哑——”。

  他悚然地抬头,只见树上的乌鸦张开翅膀,飞入茫茫大雨。

  “站住!”又是一声。

  近了,更近了。

  雨幕中,远处的那些人全瞧不清面目。

  贺常君咬牙,迅速取出钥匙,钻进驾驶座,发动汽车。两束车灯如同匕首,朝来人捅去,他们举枪,对准挡风玻璃。贺常君猛踩油门,径直朝前撞去。枪声与引擎的轰鸣声齐发,又擦肩而过。

  挡风玻璃上多出两个弹孔,贺常君把稳方向盘,冲入马路。噼里啪啦的响声,分不清是雨还是子弹。他转头,瞧见两辆轿车紧追其后。副驾驶座探出一名警员,拔出手枪,要冲轮胎射击。

  贺常君本能伏低身子。他见前方有个岔路,手臂一轮,朝右猛打方向,来了个急转。背后的车也跟着急转。再往前,快到人员繁杂的商业区,但开过这段路,就能直奔北城门。

  突然,迎面闯入一个电车轨道。“铛铛铛——”电车要来了,是明黄色的火炬。贺常君用力踩下刹车,与人掰手腕般,拧动方向盘,让斯蒂庞克来了个直角转弯,继而迅速衔接油门,正对着电车的方向,轿车好比骏马般,沿轨道飞驰而去。

  等警车追上时,电车已然横在眼前,一辆警车猛踩刹车,有惊无险地停下,发动机也因此熄火。另一辆则提前转弯,对贺常君紧追不舍。

  雨太大,看不清后视镜。贺常君飞快地回头,见那辆车追在后头。转回来,瞧见不远处立着信号灯,猩红的,如鬼的眼睛,正注视着下方那几位等待过路的人。

  贺常君浑身绷紧,雨水混着冷汗在后脊蠕动。

  “嘀——嘀——”他拼命砸喇叭,脚挪到刹车。

  不行!不行!来不及了!

  他屏息,面目狰狞地再度旋转方向盘。

  那一瞬,贺常君如同上了冰场的花样滑冰员,低着身子,加速到极点,马上要随激烈的奏鸣曲,起跳、飞旋、落——

  轰!

  车熄火,他撞飞了消火栓。



第九十六章 盛筵易散 良会难逢 (中)

  于锦铭急刹车。

  他用膝盖顶开车门,拿上副驾的油纸伞,一头闯入大雨。车旁,是一座天主教教堂,石铸的十字架下,写有“七苦圣母堂”五字。于锦铭跨过台阶前的水坑,几步到门前,拿铜环砰砰砰得敲门。敲门声一时盖过雨声,雷鸣似的。不多久,一位白人神父过来开门。

  两人一番交涉后,神父神情勉强地点点头,让开路。于锦铭露出笑意,赶忙折回来,拉开后座的车门。他搂住苏青瑶的肩,扶着她踩过水坑,伞也朝她偏去,将她严严实实罩住,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左肩已被雨水淋湿。

  这般艰难地淌进教堂,苏青瑶头晕得更厉害。于锦铭连忙抖落伞上的雨水,扶着她来到大厅,到信众聆听布道的长椅坐下。雨天,灰扑扑的彩色玻璃簇拥着中央的圣母玛利亚塑像,她心口被射入七根金灿灿的利剑,光华反射着眼下的蜡泪,乌黑的眼眸,目光燐燐,凝望着面前孱弱的女子。

  于锦铭脱下外套,甩掉残留的雨珠,继而盖到她身上。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神父拿药。”他吻她滚热的额头,心也跟着被烫了一下。

  苏青瑶没力气说话,只眨一下眼。

  脚步声渐远,唯听窗外雨声磅礴。苏青瑶无力地靠在长椅上,与圣母——教义中以处女之身诞下耶稣的母亲对视。她恍惚中,回忆起从前在启明女学见到的修女姆姆们。她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谈论圣母的美德,教导膝下环绕的小羊羔们若是未来嫁为人妇,定要忠于家庭,免受撒旦的蛊惑。

  说完,修女姆姆们会慈爱地抚摸女孩们的额头,亲吻她们柔嫩的脸蛋,然后背诵几句《以弗所书》中的真言:你们作妻子的,当顺服自己的丈夫,如同顺服主。因为丈夫是妻子的头,如同基督是教会的头;祂又是教会全体的救主。教会怎样顺服基督,妻子也要怎样凡事顺服丈夫。

  苏青瑶并不信教,但她信任教导自己的姆姆们。她们学识渊博,漆黑的修女服凛然不可侵犯,所教导的话总归有道理……究竟是哪里错了?苏青瑶不明白。是因为她向他索求爱与尊重吗?就像她曾经对他付出的那样。可如果一个妻子渴求丈夫的爱是一个错误,如果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要求尊重是一种罪过,那么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苏青瑶搞不懂,头越来越疼。

  雨声穿过彩色玻璃窗,传到耳朵里,有一种极不真切的感觉,如同一场将醒未醒的梦,纵然梦外人声鼎沸,进到梦中,也会变得模糊不堪。

  于锦铭去了许久都没回来,苏青瑶有些不安。她低低喘息了一会儿,强撑着长椅,摇晃地站起,又一路扶着墙壁,往里走。

  虽是西洋的教堂,内里还是不免沾染了中国气质。在前厅与后房之间,有一处天井,因暴雨,水汽横溢。

  苏青瑶走到那儿,实在走不动,便扶着墙壁,慢慢坐到地上。灰沉沉的天,飘摇的雨,水流顺着瓦片哗哗流淌,一直爬到屋檐下的平地,积成一摊。水面清明如镜,苏青瑶低头照水,冷风路过教堂,泛起了涟漪,她投入其中的那张苍白的小脸,顿时裂成无数碎片。

  手脚软的厉害,苏青瑶合上眼,太阳穴突突跳,好比无人接听的电话,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停回荡。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徐志怀拿起听筒,皱着眉头说:“喂,警察厅吗?”

  对面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长串。

  大意是他们已经抓住了一个,刚开始审问。另一个冒充穆家少爷带着徐夫人出城了,打北城门出去的,现在也派人去追了,请他稍安勿躁。

  徐志怀听了,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怒意。他冷冷道:“从法律上说,在我签署离婚协议或法院正式判决前,她仍是我的妻子。我不管你们要抓谁,这次行动又牵扯了谁,都跟我没关系。我不在乎。现在他们两个拐跑了我的妻子,我必须跟你们一起去。”

  对面顿时陷入沉默,许久后,警察厅似是极勉强地答应。

  徐志怀淡淡应一声,挂断电话。

  他叫来司机,上了别克轿车,直奔北城门。到城门口,见到了聚集的警察。他们带着帽子,制服臃肿,腰间别一把手枪,制服的皮带绑得很高,几乎绑在了肋骨下,乍一看好似芭蕾舞女郎。

  其中一个职级较高的警员冒雨走到车窗前,要同徐志怀打招呼。徐志怀摇下车窗,抬一下手,免了他的寒暄。他询问事情的进展。警员哈腰儿,对他说,上头已经下令展开地毯式搜寻。

  徐志怀没说话。

  他从风衣内兜取出一个银匣,抽出一支瘦骨嶙峋的香烟,含在口中。

  “啪嗒”,打火机冒出一簇摇曳的火光。

  他垂眸,细烟在暗粉的唇间颤动两下,顶端变为闪烁的猩红。

  车窗摇到一半,水珠溅到皮座,有些冷。

  徐志怀抽着烟,突然想起她还在发烧……就那么爱吗?叫她发着高烧,宁可冒着身败名裂,乃至于蹲好几年牢的风险,也要私奔。他想不通,他觉得他对她已经够好了,究竟有什么不知足……退一万步讲,她若真有不满,大可以说出来,他也会……

  唇间的火星急促地闪动,在雨声中燃烧。

  可悲啊,徐志怀,真是可悲,他夹住烟,嗤笑一声。

  忽得,他想起苏青瑶正发着高烧,作为医生的贺常君又被抓了,以于锦铭的心性,两人应当走不了太远。

  徐志怀夹着香烟,招来一名警探问:“出了城门,哪里还有诊所?赤脚医生的也算。”

  警员摇头。

  徐志怀食指与中指间的缝隙一缩,纸烟发皱。他垂眸,短暂的沉默后,又问:“修道院呢?有没有,洋人办的那种。他们一般会有进口药。”

  “有的,有的,”警员道,“离这里不愿,开车大概十五分钟。”

  “他们在修道院,”徐志怀嗓音发涩。“去,请示一下局长,问能不能分一支小队去修道院,带上我一起。”

  他手腕放上车窗玻璃,一如上了断头台的囚徒,指尖颤动,烟灰飘落,只一瞬,火星被浇灭。

  徐志怀望向车窗外,从天而降的雨水,纷纷落在了苏青瑶的眼前。

  她靠着开始剥落的白墙,不知多久,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青瑶强打精神,抬起眼皮,看见了一袭黑袍的神父。棕金色的短发,蓝灰色的眼睛,典型的白种人。苏青瑶不敢贸然判断他的国籍,便迷迷糊糊地用英文道了声好。对方用国语回复,仍有口音,但十分流利,兴许是多年来给市民们布道的成果。

  “怎么是您?于锦铭呢?”苏青瑶口齿不清地问。

  “他在帮我整理药剂瓶,很快就好。”神父说。他左手拿着一杯水,右手同时握着阿司匹林和抨抗的药瓶,弯腰递给苏青瑶。

  苏青瑶接过,倒出两片药剂,吞了下去。

  谢谢您愿意收留我,她刚想道谢,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低声说:“你应该回家。”

  苏青瑶一愣,她想,回家,去哪儿呢?哪里是我的家?

  “你跟一个男人跑掉,你的父母会很着急。”神父继续说,两手插在袖口。“你应当回去。”

  苏青瑶抬起头,看向神父,唇角微扬。

  她轻声说:“Father,我不是从父母的家里跑出来的,我是从丈夫的家里跑出来的。我犯下了不可奸淫之罪,是不贞洁的女人,但我不信仰上帝,也不打算向您告解。”

  神父沉吟片刻,道:“你曾信仰主?”

  “不,我只是在教会女学读的中学。”苏青瑶说。“离这儿不算太远。”

  “你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对方叹了口气,柔声劝解。“不应当再错下去了,回去吧。婚姻,人人都当尊重,床也不可污秽。因为苟合行淫的人神必要审判。”

  “神父,您知道吗?我是启明女学毕业的。”苏青瑶先是一笑,继而那张柔弱了太久的小脸上,逐渐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愤懑、有困惑、有不甘、有哀伤……她望着眼前的黑袍神父,话音颤抖着说。“我是启明女学国民科毕业的,非常好的学校。我在那里读书的时候,国文、文课、科学、算术,四门主课,英法两文辅修,与烹饪、缝纫、钢琴等副课,其中只有算术与体育是 B,剩下的全部是 A 或者 A+。然后呢?然后我嫁人了。我学会一切都没用了!而我的丈夫,不管如何努力,他都吝啬于给我一个 B。我努力了那么久,我爱了他那么久,配不上一句爱吗?……配不上吗?”

  神父不言,身后雨声如注,

  一道泪水滑落,苏青瑶急忙擦去,右手的手心虚虚地掩住半张脸。短暂的沉默后,她仰起脸,雨幕映照着少女的面颊,如此白皙,堪比新雪。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她开口,轻柔却坚定地说:“所以我要走,必须走。哪怕我知道这很可能会失败,哪怕我清楚自己从未真正地见过这个社会,我不过是一个愚蠢的金丝雀。但是,神父,但是,给我一个机会吧,给我一个选择吧,就算是错误。不是俆夫人的苏青瑶究竟是什么样?我想见见她。”

  神父沉默了。

  许久,他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些什么。

  正当此时,教堂外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第九十七章 盛筵易散 良会难逢 (下)

  神父闻声走到大门前,用力拉开一道缝隙。

  嘎吱一声,乱风裹挟雨珠自缝隙闯入,吹口哨般呜呜哀鸣着,雨太大,打开的瞬间眼前霎时一白,恍惚要患上雪盲症。

  门后是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

  见开门的是个外国人,他的脊梁骨不由弯了些,颇为和气地问:“神父先生,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个子很高,女的跛脚。”说着,他从怀中拿出相片,递过去。

  神父看一眼照片,又不禁挪开了眼神。

  “没有,”他顿一下,蹙着眉头说。“雨太大,没人会来教堂。”

  “不好意思,神父先生,方便让我们进去吗?”对方一面收着照片,一面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他身上。“我们在搜查逃犯。”

  神父迟疑片刻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他请对方后退几步,表示自己要先关上门再一口气拉开。然而他关上门后,并未立刻开门,而是挥舞着手臂,冲坐在过道的女人打了个手势。

  快走!他好像在说。

  苏青瑶会意,连忙扶着墙壁站起,跌跌撞撞地往内跑去。穿过圣堂,是一间间忏悔室,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多人,可能有十几个……苏青瑶悚然,瘦削的肩膀蹭着墙壁一路朝内逃。再后头是神父平日传教的办公区,苏青瑶想躲进去,手还未搭到门上,便与开门出来的于锦铭她撞了满怀。

  “瑶瑶?”他抱住她,险些喊出声。

  幸好苏青瑶反应够快,及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唇,叫惊呼憋在嘴里。

  “警察,警察来了,”她气若游丝地呢喃着,整个人栽倒在于锦铭的胸膛,顶着他回了房间。

  于锦铭双臂紧搂着她,连连倒退,心坎突突地发跳。出来时顺手关了灯,此刻倒退着回屋,恰如钻入幽暗的隧道,四面漆黑,唯有拉到一半的窗帘孤独地闪烁着白光。

  进了屋,她又反手去关门。极轻的一声“咔嚓”,她拧上锁,似是耗尽浑身力气,竟顺着门板滑落,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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