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常碰到脾气犟不愿遵医嘱的老人,像这么不配合的家属,不能说少见,反正见得真不多。
小闺女:我姐今天开庭,我姐夫有手术,你说我能怎么办?
姜洋也沉默了。
小闺女:明天手术我姐能赶过来,我姐夫来不了,他是医生,明天正好排了手术,我妈一听她手术我姐夫都不来,突然就寒心了。
老太太在大闺女家生活了十几年,给闺女带孩子,照顾他们一家三餐,她自认为对他们一家尽心尽力,现在自己老了,上手术台大女婿都不愿过来,天天拿手术当借口。
寒心后陷入十分悲伤的情绪,感觉被最亲近的人抛弃。
姜洋安慰半天,一点用都没有,就在刚刚,老太太又摁铃找他。
时秒正要吃饭,听说30床的老太太又不舒服,她放下筷子同姜洋一起去病房。
老太太的手术安排在明天,顾昌申主刀。
时秒想办法开导:“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顾主任没法上台,得换主刀医生,您这边可以吗?”
老太太突然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那不能啊!我来你们医院找的就是顾主任,挂的也是他的号,说好是他开,他开我才放心,不然我那么老远跑来我图什么。”
时秒不清楚老人家女婿是什么科医生,这是人家隐私,她并未多问:“您手术那天,如果您女婿取消安排好的手术赶过来,那您说他的病人能愿意吗?”
老太太张张嘴,突然间叹口气:“你这个丫头,厉害的。”
姜洋:“老人家,您现在舒服点没?”
老太太又是长长叹了口气:“舒坦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快去吃饭。”
姜洋:“没事儿,您舒坦了就好,有事随时喊我。”
老太太终于有心思问:“你怎么今天还值夜班?”因为女婿也是心外医生,她多少知道,医生不会连着值夜班。
姜洋哄老人家高兴:“这不是不放心您嘛。”
老太太笑了,也知道姜洋是宽她的心:“等我出院,我给你们俩送个锦旗。”
从病房出来,时秒掏出手机立即回复闵廷,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日常问候消息。
她边走边打字,走得很慢。
时秒:刚忙完,还没吃。
时秒:你现在忙吗?
闵廷:不算忙,吃饭聊天,晚上这边有欢迎晚宴。
时秒:我本来还想找你闲聊,那等你回房间再聊。
闵廷:要跟我聊什么?
消息发出去,他盯着对话框考虑了半刻,还是决定给她打个电话。
办公室里,时秒正拆盒饭,盖子扒拉到一半,先划开接听键,才又继续扒拉。
至于聊什么,她没想好。
此刻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你昨晚几点回去的?”
闵廷往宴会厅外走,对着手机道:“没看时间。你睡着后我又待了几分钟。”
“哦。”
一个话题就这么结束。
电话里很静,时秒不知接下来聊点什么,也不打算再去费脑子想,掀开盒饭盖子,挑了一段荷兰豆放嘴里,她有意识嚼得声音大了一点点,让他听见她不说话是因为嘴里有东西。
闵廷哑然失笑:“没话说了?”
“…嗯。”说着,她也笑。
她这点小心思他瞬间会意。
闵廷问她:“你平时都跟时温礼聊什么?”
“除了工作以外。”他随即又补充道。
她和哥哥其实很少聊工作,累了一天,有空闲聊时自然都是拣好玩轻松的说,不过兄妹之间能聊的话,夫妻间不见得合适深说。
时秒:“最近和我哥经常聊你。”
闵廷从不关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今天破天荒问了句:“你哥对我什么印象?”
“我不知道,没问他。”兄妹俩大多时候都是微信打字聊,不像语音能听出语气,时秒想了想说,“印象应该不错。”
一旦加上应该,印象不会太好,就像他对傅言洲。
他能理解时温礼,毕竟谁能对一个闪婚且不谈感情的人有好印象,即便不谈感情是婚前他与时秒达成的共识。
就算时秒经常聊起他,时温礼作为旁观者,是很难体会到他们夫妻间这种特别舒适的状态。
时秒:“我哥说,等他回来,请你吃饭。”
“我请。”他联想到自己,从来不愿多花一分钱在傅言洲身上。
闵廷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手机那端传来脆脆的声音。
“在吃什么?”他问。
时秒:“炸紫苏叶。”
盒饭一般很少会有这道菜,闵廷:“顾主任给你们加餐了?”
“嗯。这周太忙,主任犒劳我们。”时秒开玩笑说,“他脾气大,动不动骂人,再不用大餐笼络人心,谁给他干活。”
“你挨不挨骂?”
“我被骂最多。”
闵廷极浅一笑,说:“那多吃点。”
电话那头,时秒随之也无声一笑。
提起顾昌申,闵廷询问她:“婚礼时,请他证婚?”
时秒夹了一片紫苏叶刚要放嘴里,又把筷子往旁边拿了拿,婚礼上的证婚人代表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况且还是他的婚礼。
“那老头要高兴坏了。”
顾昌申才五十多,平时不爱收拾自己,要拾掇一下,还是挺有派头。
证婚人来自她这边,时秒想着他应该也有特别重要的非亲人的长辈:“你再找一个证婚人。”
闵廷:“好,那就两个,一个证婚,一个主婚。”
手机里再次响起脆脆的声音,他闲着无事,扫了一眼自己的腕表计时,一分二十秒后,清脆声没了,紫苏叶吃完,她应该在吃排骨。
两人并没有聊太多,隔空他陪她吃了顿晚饭。
一通电话打下来,他杯子里的红酒快见底。
出来的有点久,闵廷打算回去,对着话筒:“时秒,我进宴会厅了。”
时秒正在喝汤,猝不及防听到自己名字,兴许是她个人的感受,他说话时喊她名字给人说不出的亲昵感。
“好,你忙吧。”
两人很少打电话闲谈的缘故,要挂电话时会生出一点不舍,就像每次她送他到楼下,看着他的车一点点远去。
挂断前,闵廷又道:“你刚不是说要找我闲聊,如果想到要跟我聊什么再打我电话,我先进去。”
宴会厅门口,他迎面遇到走出来的叶怀之。
闵廷主动打招呼:“叶叔叔。”
叶怀之要出去接电话,拍了下他的肩:“我接个电话,一会儿咱们好好喝一杯。”
电话是接通状态,叶烁听到了闵廷的声音,待父亲到了外面安静的地方,他让父亲现在就找闵廷。
叶怀之压着声音:“你别瞎胡闹,哪有新娘的亲弟弟去给新郎当伴郎的?”
两分钟前,叶烁打给他,说难得互联网大会他能遇见闵廷,让他侧面问问闵廷,伴郎找好没,还缺不缺。
他纳闷,小儿子什么时候变这么懂事,操心起姐夫的伴郎,然后就听叶烁说,如果还缺,你跟姐夫说,我可以,正好有时间。
他向来纵容这个小儿子,从小惯到大,跑车一辆接一辆换,赵莫茵生气,气他太溺爱。可以说他对叶烁毫无底线,但今天这事儿,他不能任由叶烁胡来。
宴会厅人多,叶怀之当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出来训斥:“叶烁,你一大早是不是还没睡醒?开始胡说八道!”
叶烁那边是清晨六点,虽不是他正常起床时间,但人清醒的很:“爸,您别老古董,谁规定新娘的弟弟就不能给新郎当伴郎?”
叶怀之被气得头疼,三个孩子就叶西存最省心,叶桑与和叶烁都不是省心的东西。
“你姐结婚,你该送亲,跑人家去当什么伴郎!”
叶烁心说,我姐不会让我送亲。
以他对时秒不多的了解,她的性子,结了婚就不可能再与叶西存有太多瓜葛,既然不让叶西存送亲,势必会连累他,到时她会找借口,让自家堂兄弟送即可,不需要那么多人。
但他又不能告诉父亲真正的原因,只好以他跟时秒之前有矛盾为借口:“爸,你不是知道我以前伤了我姐的心……送亲送过去就完事儿了,帮不上什么忙,我当伴郎给我姐夫挡挡酒,对我姐夫好也算对我姐好。”
叶怀之记得钢笔那事,态度不似先前那么坚决。
叶烁趁热打铁:“对了爸,听说北城降温了,我给你和我妈买了毛衣应该快寄到。”
“……”
每次都拿小恩小惠来收买他。
叶怀之到底犟不过孩子:“先说好,闵廷要不要你当伴郎,我管不着人家。”
叶烁:“谢谢爸。”
让父亲在闲聊中,以不经意的口吻说出来,即使闵廷不打算让他当伴郎,也不会让闵廷难办。
结束通话,叶怀之抽了一支烟才进去,他先找到大儿子,让叶西存一起。
叶西存正跟邵思璇在说项目,问父亲什么事。
叶怀之:“你跟思璇你们等会儿谈,趁有空去找闵廷聊聊,看婚礼还缺什么,你这个当哥的不能什么事都不问。”
叶西存最不想面对面坐的人就是闵廷,何况聊的还是他和时秒的婚礼,但想拒绝都没有借口,赵莫茵这些年对他怎样,无需多言。
在外人眼里,闵廷与叶怀之现在算是一家人,所以只有他们三人坐一起后,别人不好意思再去打扰。
闵廷重新拿了一杯红酒,今晚的第二杯,先碰了叶怀之的杯子,又去同叶西存碰杯,两人几乎同时朝对方看了一眼,彼此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