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没劲儿。”◎
张婉珍由着儿子作死,卧室的窗帘按常御的意思长期拉上,房间里暗沉沉的,还阴冷不透气,空气浑浊。
凤英先爬上三尺高、两米长的大飘窗,把两层厚的窗帘“刷”的一下,一把全拉开了。
耀眼的阳光顿时自偌大的窗子照射进来,打在大床上,常御本能地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他们这个婚房,当时两个人来看房的时候,直到下叉二人都没有注意方位的问题。因为都是第一次买房,经验不足。但是,误打误撞,后来住进来发现,自己买到了最好的方位——面朝西南方向。
又是板式结构,南北通透。
于是,早上太阳晒房子的这一面。中午和下午,太阳会慢慢越过他们这栋楼的房顶晒到房子的另一面去。而景观大阳台则全天候都能晒到太阳的。
房子斜着当西晒,夏天有点热,比较费电。但是冬天超级舒服。
冬天的时候,日照时间变长了不说,那斜照的夕阳好像也变矮了,然后它能把阳光照进整个客厅来。客厅正对面的主卧里面,躺床上,是真的可以实现太阳晒到屁股的。
现在正是十二月份初,立过冬了。
今天天气好,也出太阳了。
凤英把窗帘全部拉开,此刻正是下午,夕阳暖黄的光芒不容置疑地投射在大床上。凤英回头看,那张床像沐浴在阳光里,而整个房间都已呈暖融融的橘黄色。
常御抬手遮住眼和脸,挡住久违的阳光,融融的昏黄的余晖便悄无声息地覆在他的手臂上。或许是那份叫人心碎的温暖的感觉,让他终于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好好说话了,他遮着眼轻声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凤英爬下飘窗,环视屋内。
一室明媚。
她首先看见了床头那墙上——此刻这才注意到,那墙上竟还挂着她和常御两人的婚纱照……
照片里她左手捧着一束纯白的鲜花,右手抬起来抚着常御的一边脸颊面向镜头微微笑着。他的脑袋微倾着,贴着她的额头。
照片里,两人亲昵地头碰头。
犹记得,当初拍婚纱照花了一整天时间。两个人特别请了一天假只为了来拍照。那天真是折磨人,两个人把脸都笑僵了。后来摄影师为了逗他们笑,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并不好笑的冷笑话,他们笑到最后已只能用手把脸和嘴巴往两边拉扯,勉强露出个苦笑来。——这经历真是终身难忘。
凤英收回视线,目光落下,落在瘫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苍白的脸上,说:“我来工作。”
因长久没得到凤英的回答,常御放下手来觑看了她一眼,看她在做什么。自然,凤英刚才盯着婚纱照走了神的一幕被他看见了。
常御也努力掀起眼皮儿看了看头顶上的婚纱照。
再听到凤英那个回答,常御充耳不闻,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天花板,平静地道:“如果你是来看我的下场的,你已经看到了。耳光你打也打了,我俩的帐已经算过了,你可以走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样真没劲儿。”
凤英还是说:“我来工作。”
第34章
◎声音异常沙哑。◎
凤英弯腰把常御先前扔在门口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放回原位。水杯,书,拖鞋,药瓶,手机,充电线,耳机……枕头搁到床上去。她还把他的脑袋抱起来,让他的头重新枕在枕头上。
因为消瘦,常御眼眶深陷,还显得眼睛都变大了。他一双大眼睛里,那两个漆黑的眼珠子随着凤英的移动跟着一起骨碌碌转动,他转来转去地审视着凤英的每一个动作。
幽微的目光里,布满了复杂的情绪,吃惊、不信、怀疑、轻鄙、自讽、迷惘,最后都化作一滩无尽的哀伤,眼睛里逐渐失去光。
凤英对常御怪异的目光视若无睹,她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情。
最后是那床棉被。
凤英抱着棉被走到床边,原本是想给常御的身体重新盖上,但是她看到一床暖黄的光芒,想了想,就让他晒晒阳光好了,便把那床被子叠起来,转身放在了墙角的单人沙发里。
然后凤英去了客卫盥洗室找到抹布,打湿了拧干了,进屋来把常御那个布满了灰尘的木质床头和两个床头柜擦拭了两遍,不锈钢栏杆也抹了一下,最后又拿来个拖把,把主卧地板连同床底下都拖了两遍。
完工后,她站在屋中用力嗅了嗅,房间里的空气清新了许多,怪异的气味儿也淡了不少。还有那阳光里,也看不到许多的灰尘在狂舞了。
凤英把拖把和抹布晾晒在阳台上,然后出去卧室外面转悠了一圈儿,重新熟悉这个暌违了三年的家。
这套房子三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客厅兼饭厅。因为面积大,住的人少,家具也不多,显得很空旷,没人气,冷冷清清的。
屋中大致的摆设没有变化,沙发酒柜书桌餐桌,还是从前她亲自选购的那些。
她翻看了一下抽屉和壁柜,里面很多零碎的东西连放置的位置都没咋变,只是变得比以前空了很多。
她记得从前,她总是会趁商场打折或者网站搞活动的时候买很多日用品回来囤着,把客厅的这壁酒柜里的每一格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抽纸、湿巾纸、垃圾塑料袋。还有公卫外面洗手台下的那个柜子里,也总是会塞满了她双十一囤的洗手液,洁厕剂,空气清洗剂等等,现在都空了。
一切都很熟悉,她好像只是出差了几个月后回家来而已。
最后凤英去了厨房,翻翻冰箱和橱柜,看看家里有什么菜蔬和调料,又缺什么,她在考虑需要再添置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凤英听见常御在卧室里大喊张婉珍。
“妈!妈!”
凤英急忙关上冰箱门去了卧室。
“你找阿姨有事吗?”她问常御。
常御还躺着,手背遮着眼和脸,但是凤英看到他没遮住的脸皮有些异样的扭曲。
她走到床头柜那里,微微弯着腰身关心道:“你怎么了?是膝盖不舒服吗?”
来得匆忙,张婉珍也没提过醒,凤英有点懊恼事前没把他的情况打听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截肢部位还在恢复期内,因此有阵痛感或者难捱的瘙痒感才致使他会这么痛苦。
可是常御当她不存在,仍旧喊着他妈妈。
他忘记了张婉珍早就已经离开了,把他丢给了凤英。
凤英说:“你别喊了,你妈早就回去了。你有事情直接跟我说,我帮你。”
常御不喊了,他放下手臂,试图坐起来。
凤英伸手去扶他,他将她大力挥开,还推了她一把。
凤英给他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背撞在飘窗上。
幸好飘窗上垫了一床五厘米厚的泡沫垫,她的腰背只被飘窗边沿硌了一下,并不是很疼。
凤英干脆抱起手臂倚靠在飘窗上,冷眼看他自己折腾。
常御用双手撑着床垫使劲儿努力坐了起来,上半截身体前倾,往床沿爬去。
他把半截身子探到床下,眼睛四下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凤英看到床底下一双男士拖鞋,愣了下,去观察常御的脸色,见他的眼睛也是看到了那双拖鞋的,但马上转开了,把身子更加往床底下探看。
凤英就若无其事地把那双拖鞋捡起来便往外走,丢到了厨房生活阳台上的洗衣槽里,打算得空的时候把它洗出来,以后就放在鞋柜深处。
回到卧室,只见常御的脸色更加难堪了,胀得通红。这边床底看了后,他又爬到另一边来看床底。
常御在找尿盆,他早就尿急了。
凤英来的时候他就有尿意,后来她一直没走,憋到现在。
可是尿盆被他妈妈中午洗了后晾在外面客厅的景观阳台上,他在卧室里自然找不到。
因为长时间瘫躺着,没运动过,骨瘦如柴。加上已经绝食了两天,便是拖着半截身子在大床上这边找找,那边找找,探着身子四下寻找尿盆的这点运动量,就把他搞得满头大汗,喘气不匀,撑在床垫上的手臂也在微微打颤。
凤英看着他这模样心里挺着急,又出声问他到底在找什么,他还是不说。
慢慢,凤英有点明白他的意图了,她趴在地上找了找床底下,没看见尿盆。于是转身跑去厨房随手抓了个洗菜用的不锈钢盆子来。
但是来不及了,常御还想憋到她送盆来的,可是实在憋不住了。他斜靠在床头上,身子向外侧着,赶紧抖抖索索地解裤腰带时,裤子还没抹下去,他就尿了。
憋得太久,分量多,他尿了一裤子一床都是。
空气里开始弥漫起温热的骚臭味儿,常御崩溃地大吼:“虞凤英,你他妈给老子快滚啊!”
声音异常沙哑。
第35章
◎常御死了一样。◎
凤英怔怔地立在床边,听见男人破罐子破摔,已经完全毫不在意的当着她的面,双手捂住脸庞呜呜的哭了出来。
凤英:“……”
男儿有泪不轻弹。
常御的呜咽声像是在她柔软的心脏上狠狠给了一记重拳,凤英缓缓抬手捂住了胸口。
那里皮下骨中,有个脏器隐隐地一阵阵抽搐,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好的时候越优秀的人,废了之后那心理上受到的打击会比身体上承受的伤害大了百倍千倍不止。所以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从前也似他这样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到了现在这地步,只怕也是会直接寻死觅活的。
凤英抬手狠狠揉了揉僵硬的脸颊,然后看向面前这具已经不再有任何吸引力的身体。
男人穿着长裤子,自膝盖头半截以下的裤腿就像褪下的蛇皮一样堆在濡湿了床单上。
他从前身材颀长,立在她面前,她得踮起脚尖儿才能攀到他的肩膀。如今……凤英不忍目睹。
身子少了那长一截,手臂、脸和脖子,但凡露在外面的部分看上去都没什么斤两,看着瘦了起码好几十斤。她估计能抱得动。
凤英深吸一口气,还挽起了袖子,要大干一架的架势。但是,手臂伸到他的背部下面,不过微一用力,她竟轻而易举就将他抱了起来。
凤英:“……”
凤英又怔忡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将男人抱到了飘窗上躺着。先拿棉被给他全身盖好,然后才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着给他把濡湿了的长裤和内裤都抹了,拿出来扔在一旁。
常御没有挣扎,也没有再破口大骂,只是嚎哭。他任她折腾他,当自己死了一样。
这样也好,省了她工夫,凤英忙自己的。
她背对着常御,低着眼沉默地把床单和枕套全部扯下来丢在那脏裤子一堆,打湿了的垫絮,卷起来抱到外面大阳台,搭在栏杆上晾晒起来。
然后回屋里打开衣柜,熟门熟路地在衣柜的最上面格子里翻出来一床新的垫絮和四件套,不辞辛劳地把床铺重新铺好。
跟着,仍是手伸到被子底下,摸索着给常御重新套上干净的内裤和一条棉质家居裤,这才掀开被子,将他抱回到床上,盖上新换了干净被单的新棉被。
那床先前盖过的被子扯下被单,里面的棉絮也抱去阳台上晾晒起来。
凤英默不作声收拾的功夫,常御不知何时已没再嚎了,但是一直用手背遮着眼帘。像凤英来的时候那样,躺在床上悄无声息。
凤英回屋来把脏裤子和换下来的几件套都抱去生活阳台,塞进洗衣机里开始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