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枕着一个枕头,脑袋搁得比较高,即使躺着吃东西也不会呛到气管。
她转身把盛着南瓜粥的碗和勺子端到他跟前,“你是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常御照常不吱声。
凤英出去端了个矮凳子进来,搁在床边。她坐下来,端着粥碗,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喂到常御嘴边。
常御偏开头装死人,闭着眼,嘴唇紧闭。
不张嘴,也不吭声。
凤英能看见他脸皮下面牙关死死咬着,因为他腮帮子绷得很紧,下颌角都把脸皮顶得鼓出来一个包。这样子,即使硬灌,也撬不开他牙齿。
凤英递着勺子,递了多久,他的牙关就咬了多久。
只怕他咬合得脸颊肌肉都僵了。
凤英收回手,勺子丢进碗里,粥碗放回托盘,然后把托盘移过来,近前放在常御睡的这边的床头柜上,以便他伸手就能拿到,说:“你还有手,那你就自己吃。我也该回去了。”
顿了下,添了两句。
“我明天再来。”
“尿盆在床底下。”
因为事故已经过去了半年,常御膝盖头的伤口已经长好,所以凤英不担心他不能自理。只要他自己不找死,那他一个人待着完全没问题。
而他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自我找死的念头。
凤英拿起自己随身挎包走到外面客厅房门口,想了下,实在不甘心,她一个健全人还对付不了一个残废?又走回卧室。
常御正扭头看托盘里的吃的东西,有些嫌弃,觉得凤英没用心,一碗稀饭一碗蛋羹就想打发了他,听见脚步声近,立刻把头又扭回来,闭着眼睛装死人。
凤英直接拿起常御的手机,翻了翻电话簿,然后打给了他在医院工作的老同学李鑫。
凤英开了免提,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
她要叫常御一字一句都听得见。
“我想问问,如果有人不吃饭,闹绝食自杀,有什么办法能把他的命一直吊着?”
李鑫早就知道常御跟凤英重又联系上了,还知道常御想跟凤英和好如初。此时凤英用的可又是常御的手机,那头李鑫就呵呵笑了下,只道常御以死相逼,要逼凤英复合呢。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那简单啊,喉管那里打个洞把饭菜灌下去。就是不太好看。”
常御:“……”
李鑫,你娘的还能再狠点吗?!
凤英郑重其事道:“那有点麻烦。我想咨询下,打营养液能把人命吊着么?”
李鑫吃了一惊,“难道他已经饿得吃不下饭了?”
“嗯,出了点事,现在瘦得皮包骨头,跟鬼一样难看。”
常御半年没照过镜子了,听到这里,心狠狠的梗了下。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靠着一张脸撑起了所有,凤英这才愿意来搭理他,可没想到凤英眼里他已经是这样的观感了,仅剩的那点自信顿时支离破碎。
李鑫啧啧,“那真是可惜,他那副皮囊还是能骗女人的。瘦得跟鬼一样的话,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你还救什么救呢?”
常御:“……”
好,你狠。
“不,还不能让他死。反正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意,鬼样子也跟我无关,我只要把他的命吊着就行。”凤英无情地说,“这房子是我的,屋里要是死过人,我不好变现了。我拿到钱之前,他得活着。”
两人一唱一和,差点没把常御怄得直接送上天。
李鑫在电话那端呵呵笑道:“那没问题了,你给钱就行。”
凤英:“那你什么时候安排来给他打营养液?这会儿可以过来打吗?我怕他顶不住了,死太快。”
常御觉得自己的心在被凤英用锥子狠狠扎。
他侧过身子撑起来,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狠狠拂在地上。发泄完毕,气息不稳地倒在枕头上,愤恨地瞪着凤英。
凤英一脸淡然地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电话挂掉,冲他笑谑,“你是想自己吃饭还是喉咙那里打个孔灌?你选一个。”
常御:“……”
不是打营养液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常御主动恢复了饮食,没再须得着凤英威胁他。
主要还是因为他发现,跟她对着干根本就不能解决现实问题。
之前把嗓子吼坏了,现在喉咙又痛又沙哑,但是跟凤英交流没问题。稀饭和鸡蛋羹吃完,体力恢复一点,他就迫不及待问凤英,“你到底来我家做什么?”
凤英说:“病人看护啊。”
常御哪里肯信?只当凤英就是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来照顾自己而已。
想到从前他对凤英的亏欠,愧疚和骄傲和自尊一样强烈,常御刻意地口出恶言,“谁请你了?你给我滚。”
“你除了说滚,你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说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一秒钟都不想。”
“那没办法,我收了人家的钱,就要把工作做好。”
“谁给你钱了?”
“你妈!你妈把她的棺材本儿都拿出来给你请看护了。”
“你的嘴巴现在怎么这么恶毒?”
“我说个棺材本儿就是恶毒了?难道现在花的钱不是她的棺材本儿?你还有钱请得起护工吗?”
常御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嫌我给你的钱不够多。”
凤英却道:“老实讲,够多,很多,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也一辈子赚不到这么多钱。五百万现金,加三套房,折合下来,我估计有一千万至少。”
“还有车。”常御提醒她。
“哦,对,还有辆百万豪车。才开了不到一年,打个对折也还价值五十万嘛。你给我的真挺多了,常御,你比从前大方了很多,我很感激你。哦对,还有这房子。”凤英语气悠闲,闲闲地对他说,“不要再说出让我滚的话了。要滚也是你滚,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了。”
好,我滚!
常御探手又把凤英撂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摸过来。
手机好久没用了。
凤英刚才已经给他开机,他看里面很多个未接电话,还有很多条关于工作交接的和表达慰问的短信。都成了过去式。
略过这些都不看,常御给他母亲打电话,“妈,你来接我走,把我接到你那儿去住。”
张婉珍:“儿子,我这里不方便啊。我跟你后爸住一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地方小,才七十多平,没你的房间。再说我们两个老人都还要人照顾,我哪里还有心力照顾你?”
常御都不好意思点破母亲。
之前都照顾了他半年,是怎么照顾过来的?
只要他不寻死觅活,他妈妈就会很轻松。
常御退而求其次,“妈,那你给我在外面租个房子住。”
“儿子,我那点棺材本儿只够我自己吃喝,哪里还有闲钱给你租房子?我跟你出个主意啊,你就赖着凤英!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赖着她,她现在很有钱,多你一张嘴不多,她养得活你。哎呀,你以后别再打电话给我了,你就让我安安生生度过几年晚年吧。”
多嫌弃他,都没等他回话,就忙不迭把电话挂了。
常御再打,那头关机了。
常御:“……”
第38章
◎这简直是在活受罪。◎
长期卧床的人必须给他经常翻身,擦洗身体,还要时时按摩,拽着病人做一些适当的运动,不然肌肉容易僵死,身体机能也会逐渐退化,最终成为一个真正的废人。
除此外,你还要做一个心灵导师,用温柔和充满诱惑力的言语帮助病人从精神上的沉重打击中走出来,重新唤起他对生活的渴望。
同时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如果病人听话,那么你可能就只需要身体上苦点累点。但如果病人心理变态扭曲了,那么你在照顾这个病人的过程中大概率是会遭受到精神上的摧残。到后来,很可能自己也会变成一个病人了。
所以,照顾这样的病人需要爱心、耐心、毅力和恒心,以及强大的心理承压能力。几者缺一不可。
是以,护工的工资很高。但是,工资高,也有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不是雇主不满意,就是护工干不长久。
张婉珍这些年富有积蓄。她原是国企职工,还是个中层领导,退休后待遇很好。之前她儿子动不动就给她钱让想买啥就买啥,儿媳妇又经常给她买了日用品送过去,根本用不着她再买。她年纪大了,脑子还灵醒,保健品公司的员工赚不到她的钱,旅游也是报正规团,钱都存了起来。
所以,即便常御把他自己的财产全都送了出去,张婉珍也是有经济能力给常御请个护工的。再给他多请个保姆也是绰绰有余。
但是,只有最亲近的人,家人、爱人,才会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病人——这也就是张婉珍亲力亲为照顾常御半年,再苦再累她也没给儿子请护工的原因。
常御除了身体消瘦——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作死,自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的。——他除了瘦,躺在床上半年,背上硬是一个褥疮都没生过,其他毛病也没有。全因他妈妈把他照顾得好。
如今换了凤英来,凤英每天给常御翻身,给他擦洗身体,给按摩,拉着他的手臂和腿抬高抬低地做运动……纯然是在做着一个护工该做的工作。
常御冷眼看着,在他的眼里,凤英跟他妈妈对他一样的尽心尽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他妈妈在前当标杆,凤英但凡有一样做得不尽心,常御就会把凤英也纯然地只当个护工看待。但就是凤英太尽心尽力了,跟他母亲不差分毫,这让常御心里十分难受。
他觉得每分每秒都像在被凤英凌迟,这简直是在活受罪。
常御的眼睛开始变得像探照灯,他张着两只三千瓦大灯一样的眼睛仔细观察凤英脸上细微的表情,要寻她的错处,借机将她斥走。
好,凤英给他倒尿盆的时候似乎秀眉蹙了下!
她觉得恶心了是吧?她开始受不了他了是吧?
那么,倘若要是他尿在裤子上,尿在床上,她会不会感到更加嫌恶,然后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他都无需赶她她自个儿就走了??
常御觉得这真是个极好的主意,立刻端起杯子狂喝水。
然后就静静等待着膀胱完成了它的使命。
常御在被子里开始酝酿那一刹那的欢愉,只要他这泡尿一撒,她就解脱了,他也从无尽的愧疚中解脱了。
但是,还没尿得出来,常御自己先给恶心到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泡在尿里那种场景,实在太恶心了。躺在床上半年,他都没这么脏过。
他赶紧爬到床沿边探手拿到了尿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