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很想问他,他们在一起是六年时间对吧?不是六个月,六天。
六年,她跟在他身边,他那些手段,她就算不识全貌,也见过七七八八。
“你骗我,你都不想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吗?”
周庚礼盯着她看,过了几秒,他摁断电话,笑着摇头叹气,“我真没想要骗你。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这样吧,央央,你别生气。他们办事效率低,明天我催他们。行吗?”
“...”
没有预料中的追问,女人拄头看他,居然安静地不说话了。
他也没再开口,看着她。
在彼此无声的注视中,时间没有停止流动,它在飞速地倒带,将过去这许多年一帧帧翻阅。
她酒力一向不佳,又容易上脸。
红酒后劲大,刚喝没什么,过了这会儿,周庚礼看见李佩央的两颊已经开始浮现淡淡的绯粉。
她神智是清醒的。嘴唇蠕动,话在嘴边几番辗转,李佩央看向他,还是尝试着说出口:“其实...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七年前..我们也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谈谈。”
“会不会好一点?....对你来说。”
她声音轻轻,在寂静的房间里荡起回音。传到他的胸腔内,那里好像更为寂寥,回声都更大了些。
虚假的笑意在眼底渐渐破碎。周庚礼看着她,薄唇慢慢抿紧。看了一会儿,他又像看不下去似的别开眼。
他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时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他们也是面对面坐在这张桌子边,一醉一醒。
只是那时候,醉的人是他。她一直很清醒。
“你醉了吗?”一杯酒喝完,他问。
“没有。”她没有那么不胜酒力。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那就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说。”
周庚礼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副不许她躲闪的模样。
“李佩央,你告诉我,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七年前你就知道遥遥的存在,你的决定...会不会改变?你会不会留下?”
不会。
男人在认真地等着她回答。李佩央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心脏跟着泛起轻微的疼。她忽然有点不忍心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在沉默中,他败下阵来。
“好。好。”
周庚礼深吸了两口气,又吐出,话语都变得艰涩,“就算你当初....你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可以。”
原来他就算清醒着,竟然也做不到她当初那种淡定。
他只能克制地再问她:“那这七年,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不是遥遥生病,你有没有想过回来?..哪怕,就想过一次?”
没有。她一次都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收到过很多次回国交流的邀请。她全都拒绝了。
在他的步步紧逼下,李佩央还是躲闪了。她受不了地垂眸,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开口只剩:“...抱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可能是他此刻眼底泛红的样子,让人想怜惜...像七年前一样,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流着泪等她的答案。
答案没有变过。她当年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还不如不说。
周庚礼闭上眼睛,别开脸,摁住额角暴起的青筋,他也开始头疼欲裂了。
“央央,你知道的....”他最后还想再给她、给自己、给他们一个机会,“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她可以骗他的。就骗他这一次。
她的确没有喝醉。
也许该喝多一点,就能昧着心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但她太清醒了。
清醒的李佩央镇定地摇头,“我没办法骗你。”她骗不了他一辈子,一次的欺骗,没有意义。
怒极反笑。呵。男人揉着眉心,低低地笑出声。
是啊,她从来都懒得骗他,他到底还要在她面前自取其辱多少次呢?
“那你今天请我吃饭,是出于愧疚?觉得七年前对我太残忍了?”
再开口,周庚礼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扯出一抹苦笑,“可是央央,你但凡对我有半分愧疚,就不该在这张桌子上,再跟我说离开?”
李佩央揉着额头,没有看他,紧锁着眉道:“遥遥要上学了。我要带她回去了。”
她语气淡定得仿佛他是个胡闹的孩子。她总是能做到,理智清醒地看着他为她痛苦。
可他也不像七年前一样,只会苦苦哀求她别走。
他们都变了。
周庚礼没理她的暗示,把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里,“学可以在这里上。”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边的环境压力太大,不适合她。”
“那就开私塾。”周庚礼靠在椅子里,看着她不禁发笑,“有我们两个在,她这辈子会有什么压力?”
她其实,也不愿意为他想个高明点的借口。
“...所以,你真不想放我们离开?”
得到了答案,李佩央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怀疑落地的踏实感。
“你可以走。遥遥的签证我明天就能配合你办。短期的。”问题在于...他看着她问:“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很久。”她说,“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讨厌的是无解的谜,如果问题有解,那就...解决。
“所以,我会起诉离婚的。”李佩央抬起脸看他,不再犹豫,一如七年前那样坚定。
既然谈不拢,她头疼得需要吃药了,干脆起身直接离开,抛下一句话,“我一定要带她走。你不想配合,那我们就只能走诉讼程序了。”
她经过他身边,他没有拦她。
周庚礼端起酒杯,玻璃上还有她的倒影。
“我劝你不要。”他看见杯上的倒影,心脏也渐渐冷却,恢复了素来不紧不慢的语气,“对薄公堂...你会输。”
“央央,我不想看你输。”
孩子的抚养权她拿不到,他也不想...看她哭。
他不想跟她抢孩子,他想要的是家,是她。
只是她刚刚也给了他答案。她不会为他留下,走了之后,也不会为了他回来。一次都不会。
她一心想和他离婚,甚至都不肯多问一句,他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那他还有什么办法?
周庚礼喝完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唇角,将餐巾随手扔到桌面的残羹冷炙上。
他转过身,还想跟她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可当目光触及到那抹单薄的背影,冷硬的话又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一句提醒:“....我们结婚了。”
和当年不一样了。她不能再说走就走,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关系了。她不能再随意地...抛弃他。
片刻后,她声音微颤,“所以,这就是你...和我结婚的原因?”
背对着他,李佩央鼻腔发酸,难耐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沿着脸颊安静落下。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是吗...”
忽然心乱如麻,他面露不忍,“央央,我——”
突如其来一声啼哭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两人同时看向客厅的沙发桌。
“妈妈!我做噩梦了...妈妈你在哪!”
李佩央慌乱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对讲机,随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稳住情绪对着她柔声说,“遥遥不哭,妈妈在呢。妈妈现在就上去。”
她急切地走出两步,又顿住...
女人心灰意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我就不该带她回来。”
空旷的客厅只剩下一个人。
他颓唐地倒在沙发上。头顶的水晶灯太刺眼,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是啊,你就不该回来。”
周庚礼想,要是她不回来,他像从前一样年复一年地等下去,会比现在更心痛吗?
也不见得吧。
从前那些痛苦他都习惯了。她总是能带给他,新的折磨。
......
【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就去找她回来吧。】
两年前,吃早饭时,他母亲忽然说了一句话。
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他都没有抬头,也没停下筷子,“谁?”
【我不能理解你。】他母亲说话一向柔和,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平易近人,她只是习惯了任何场合都进止雍容,哪怕是在指责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