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胡教授叹了口气,眉头微微凝起,“其实...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趁这个机会留在国内嘛。咱们国内现在研究环境也不错,至少,你老师我在这个领域,说话还有些分量。你要是考虑留校,我一定给你争取最好的待遇。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胡教授一向惜才如命,话说得很直白。他当年就想留住她,只是那时,她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而现在...她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
李佩央并不想拒绝地太直接,怕伤了老师的心,只好说:“老师,您知道的,我一向不擅长教书育人,在挪威那边的大学也只是兼职。孩子教育方面,我也不想她太累。国内的升学竞争压力还是太大了。”
尤其遥遥目前的身体状况,她只想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
“这——”胡教授正想再游说几句,办公室的门又开了。来人都没敲门,正是胡教授的妻子,李佩央的师母,很巧,她也姓李。
师母进来,李佩央起身迎接,“师母,好久不见。”
“佩央啊,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打扰你们聊天吧?”李师母也是本校的一位教授,研究外国文学方向。一早听说她要来,刚下课就赶过来了。
“不会。”李佩央摇头,亲切地握住她的手,“我也很想您,师母。”
当年读书时,师母就对她很好。她那时英文基础不好,李师母时常指点她。她研究生时期学的挪威语,也是她领进门的。
如果不是学了这门语言,或许她当年都走不掉了。
李师母握着她的手,再看向她突出的下巴,满眼心疼,“挪威是不是太冷了,不适合居住啊?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有很瘦吗?李佩央不好意思地揉揉额角,“其实还好,可能是最近几天,奔波多了些。”
“是,你女儿的事,我听你老师说了。”李教授研究文学,人也更感性一些,说着就要掉眼泪,“孩子那么小,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你还要带她东奔西走的治病,真是不容易。如果不是当年我——”
“哎!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胡教授拦住妻子的话,“都过去了。”
“也是。”李教授点头附和,但表情依然流露出愧疚。
李佩央却在心里默想,是过去了,但也没完全过去。
果然,下一句,李师母问起她,“佩央,那孩子爸,你爱人这次跟你回国了吗?”
这......李佩央深深低下头,一时间愧疚难当,半天才支吾道:“老师,师母,我......孩子,孩子的爸爸是周庚礼。”
他们同别人不一样,两位老师对她如父如母。在这二位面前承认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办公室安静了。两位教授面面相觑。
最开始找老师帮忙时,李佩央不是故意想瞒他们二人的,但她不想回国的事被周家人察觉,所以就对外没有提过孩子父亲。但现在,周庚礼本人都知道了,她也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干脆坦白了。
两位老师对她都很好,她不想欺骗他们。
“那,那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吗?”李教授很震惊。
“知道。”李佩央朝她肯定地点头,“他答应会帮忙给遥遥治病。”
当年李佩央和周庚礼的事,胡教授不说完全了解其中内情,但也知晓一部分。他俩当年闹得风风雨雨,最终却没有修成好结果。
这其中,有李教授不明所以把李佩央电话给了周庚礼母亲的原因;也有胡教授想着撮合,却弄巧成拙的缘由。总之,一辈子都呆在象牙塔里的两位老师,都对他们俩的潦草收场感到遗憾和愧对。
他们完全没想到,李佩央的女儿竟然是周庚礼的,那岂不是她当年出国时候就...
事已成舟,胡教授只能说,“往好的方面想,他既然是孩子的父亲,那遥遥的病,他就合该尽心尽力,把她治好。”
“是,他说过。”原本,李佩央还担心他会因为她的关系对孩子心存芥蒂,但这两天她发现,血缘关系还是很强大。
周庚礼虽然恨她,但对遥遥很有耐心,很疼爱。
“也是...好事。”李教授拍拍她的手,语气很“勉强”。
李佩央并不介意,她深知这夫妻俩都是耿直率真的人。这世上,像他们这般真诚还待她好的人很少。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走前,李佩央想起来,“老师,您之前介绍给我的那位关师哥,过些天有空,我要请他吃个饭。您和师母也来参加。”
关师哥的老婆在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管理中心工作,遥遥的事就是老师牵线,李佩央跟他联系的。
“好,这不着急。”胡教授跟她说,“你先安排好孩子的事。你师哥那边不急的。等遥遥病情稳定了,我还要请你回学校给他们做个报告呢。”
“好。”李佩央欣然应允,“那我就先回去了,遥遥快醒了。”
胡教授挥手告别:“去吧。常回来看看。”
***
离开学院,李佩央挑了一条从前常走的、她从寝室到大门的必经之路。
隆冬季节,路上的雪清理得还算干净,枯黄的叶子埋在雪里,雪厚的地方还有学弟学妹们堆的可爱雪人。
李佩央拎着包,沿路走,凛冽的空气令她感到舒适。她虽然是南方人,但在北方上学那些年,让她爱上这种冷的味道。还有脚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声音,她也很喜欢听。
完全没变的路旁风景,她忽然想起,从前周庚礼的车就停在这条路的路边,不离她的寝室太近,但也不用她走太远。零下二十度的夜晚,他都会站在车边等她。等她来到、上车,他再把她压到副驾驶上,以暖手之名,掀开她的衣角,吻住她的嘴唇。
脑海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佩央乍一抬眼看见前面的黑色奔驰车,她还以为穿越了...
大概有预料车里坐的是谁,李佩央走得不急不躁。等她站到车边时,司机才姗姗打开后车门。
一位妇人缓缓下车,姿态雍容优雅,无可挑剔,站定后,看着她说,“好久不见,李小姐。”
礼貌疏离的笑容一点点爬上她的脸,李佩央微笑回答:“好久不见,周夫人。”
周夫人也微笑,笑容弧度似乎都和当年一样,“是啊,七年了,很久了。得知你回国的消息,我就想来见见你。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打扰?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聊一聊,好吗?”
多么温柔的语气,多么委婉的措辞,给予了她充分的平等和尊重。
李佩央不禁回想起,第一次,周庚礼的母亲用如此和善的言语同她说话时,说的还是:李同学,我不看好你们的关系。请你离开他,好吗?
“好。”她清晰地答道。
****
回到医院,已经是傍晚了,李佩央出电梯就看见某人站在病房门前等她,目光冷得像是要把她原地冻住。
人走近,周庚礼低沉着声音问:“你去哪了?徐助说你两个小时前就离开学校了。”他的电话她也没接。
头顶的视线压迫感很强,李佩央倒不害怕,她斟酌着要怎么告诉他,“我刚刚——”
“我不想听你说些无谓的理由。”周庚礼移开视线,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背对背,擦肩而站。
他说:“遥遥早早就醒了,她一直在找你。李佩央,你如果是个负责任的母亲,就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她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
“...知道了。”久久,她说。
他们站得很近,她从外面带进来的风雪的冷意,通过周围几要凝滞的空气,传感到他的身上。
现在京市的天气什么温度,她在外面呆那么久,是住挪威习惯了,不知道冷了吗?到时候再发烧感冒.....传染给孩子怎么办。他心想。
周庚礼喉结滚动两下,开口道:“我还有事,现在就要走。你进去,看遥遥吧。”
他刚走出几步,“周庚礼,你今晚还有时间吗?”李佩央回身叫住他,有些事她不想放在心里过夜,“晚一点也没关系,我想和你说点事情。”
这是回国后,李佩央第一次叫他名字。
也是七年,他再一次听见她叫他名字。
“什么事?”他不自觉地语气放缓,“现在就说。”
“很多。”李佩央握住门把手,“你先去忙吧。忙完联系我。”她走进屋内。
病房门关上,随着门锁的轻微声响,男人的心绪瞬间回落。他没回头,大步离开。
第07章 叔叔
返回医院的路上,周庚礼翻出她的电话号。
该发什么,他打出【我忙好了。】......有点像在做报告。
删掉重打,【你睡了吗?】......又很像关心。
他有什么好关心她的?他恨她才对。是午夜梦回想起来,嘴里会生出铁锈味的恨意。
车停在医院楼下,男人才发出两个字,【在哪。】
李佩央看见这条短信,不解地皱起眉,深更半夜,她能在哪儿?
【医院病房。】她回。
下一秒,病房门就开了。
李佩央正坐在病床旁的小沙发上,遥遥在睡觉,屋里没开灯。笔记本电脑屏幕反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两人一句话没说,默契地走向旁边的陪护室。
关好门,周庚礼问她:“说吧,什么事?”
李佩央靠在墙边,顺手点开烧水壶的烧开按钮,“我下午见到了你妈妈。我没走出学校,就碰见她了。”
说成“碰见”,她也是委婉了。周庚礼想,以他母亲的行事风格,这行为更像是“守株待兔”。
“她和你说了什么?”想起从前的事,周庚礼皱起眉头,补充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用理。孩子是我的,我会对她负责任。明天我去找他们说。”
“你误会了。”想起下午的对话,李佩央轻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她这次找我聊的,不是七年前的那个话题。”
——
“李小姐,我代表周家上下,欢迎你和你的女儿这次回国。”私人茶室里,周夫人放下茶杯,和蔼地看着她,“庚礼他不希望我们打搅你。是我擅自做主来找你,希望你不要误会。”
“没关系。”李佩央平静地看向她。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不会紧张得在桌下捏手指,面上还故作从容。
她现在从里到外都很从容。
“李小姐,你变了。比以前成熟了。”周夫人碰了碰茶盏,微微垂眸,颔首道:“想来,你还记着七年前我们的谈话内容。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我是想来告诉你,我对你们两人的态度和七年前不一样了。”她平易近人地告知她,“周家愿意接受你和你的女儿。”
李佩央想笑,但这个场合,这个氛围她确实不该笑出来。不稳重,辜负了她刚夸她的成熟二字。
她抿着嘴唇,盯着面前小小一杯茶,估摸着不烫嘴了,她才开口:“可我的女儿姓李。她现在是挪威国籍,真抱歉了。”
说完,她把那杯价值不菲的茶一饮而尽。有点苦,但有回甘,还不错,她比当年会品茶了。
......
“我还告诉她,我们两个目前有接触,只是因为孩子的病。”陪护室墙边,李佩央手里的水也凉了一些,“我们没有重新在一起,或者结婚的打算。”
甚至,她都没有留在国内的打算。
“当然。”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周庚礼对自己说。
“不过,李佩央,你既然提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男人走近几步,确认她在认真听,不容置疑地说,“我不会允许遥遥叫别的男人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