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山里的不少野兽都会深山里跑出来觅食,这可是打猎的好时候,运气好不说野鸡山雀,连狍子都有可能能打到,队里没什么活,唐实干脆就背上自己做的弓箭和两三个相熟的村民上山去了。
唐实盘算着,要是能打到猎物,不仅家里能开开荤,还能到黑市上去卖钱,这几年都没怎么做新衣服,唐实自己无所谓,但他想要给姚秋月买一件毛领的大氅。
最近频频降雪,山上都堆了厚厚的积雪,夜色将近,还不见唐实回来,姚秋月从厨房出来时,脸上也不免带了些焦虑,问在用簸箕逮鸟的唐宝儿,“宝儿,你爹还没回来吗?”
往常唐实他们上山打猎,天黑前就会回来了。
唐宝儿摇了摇头,“没看到爹的人影。”
母女俩刚说着话,便听到南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的声音,似乎整个地面都震动了一下,像是地震了一般。
姚秋月感觉眼前一阵发白,震动来源的方向正好是唐实他们进山打猎的绿桂山,她忍不住抓紧了唐宝儿的手,感觉心里颤得厉害。
打问了一圈,才知道是雪崩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整个村子淹没在了黑暗中,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人正是陈方平,就算是冬天还是跑出了满头大汗。
母女俩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盯着他只等着他的下文,“方平,出什么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嫂子!我说了你可一定要挺住!我实哥、我实哥他被压在山里了!雪崩时,实哥他把我推开了,自己却被压在了雪下!”
陈方平看着这母女俩,不忍的别开了目光,要是唐实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必须要肩负起照顾这一对孤儿寡母的责任。
“压在山里、压在山里是什么意思?!”姚秋月问出这话时,感觉脑袋嗡嗡的,眼泪已经像断了线般止不住的落下来。
一阵眩晕袭来,姚秋月感觉眼前一花,身体就栽倒了下去。
“娘!”
“嫂子!”陈方平忙将姚秋月扶住了,对着里边喊道,“老二老三,大娘!快出来!”
山里搜救那边还没有消息,姚秋月倒是切切实实的病倒了。
北风呼啸,昏暗的煤油灯下,姚秋月缓慢的睁开像是有千斤般沉重的眼皮,唐宝儿就守在床边,听到有动静忙凑了上去,“娘,你醒了?”
姚秋月抓握起孩子冰冰凉的小手,想要坐起身来,但浑身上下发烫没有一点力气,“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已经一天一夜了。”
姚秋月心里咯噔了一下,“你爹还没有消息吗?”
“方平叔他们连夜不停的在山里找,但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唐宝儿也想进山里帮忙找人,只是方平叔叫她不要去添乱,加上娘这边需要人守着,唐宝儿才放弃了进山的想法。
姚秋月唇角苦涩,一天一夜,在雪里被埋着,哪怕人被雪压着没有造成致命伤,说不定也会因为失温被冻死了。
姚秋月只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如果她没生病,也能去帮着进山搜救。
家里没有其他人,熬好的药在砂锅里温着,成鸣回来时,就闻到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从厨房里飘出来,他到厨房发现是唐宝儿小小的身体在灶前坐着,用一把蒲扇在给炉子扇风。
成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不敢想象,要是四叔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宝儿妹妹该怎么办。
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姚秋月浑身酸麻,手脚都没有力气,只能让宝儿喂着自己喝。
“大夫说您是急火攻心,加上平日里身体太虚了,所以才会一下子病倒了,一定要好好静心养着。”唐宝儿知道要想让姚秋月现在静下心来养病,那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
“娘,爹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姚秋月听到这话,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但愿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想给我买一件大氅,你爹也不会冒着风雪进山打猎。”
“往年爹爹也进山打猎,都好好的回来了,就是今年太背时了。”孩子的话语柔软稚嫩。
“宝儿,到娘怀里靠着。”姚秋月叹息了一声,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唐宝儿听到这话,将用来装药的碗给搁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脱去了鞋袜,小心翼翼的靠进姚秋月的怀里,怕压着姚秋月,唐宝儿还用手撑着一边,不敢整个人都靠在她的怀里。
唐实雪崩时摔进了捕猎的陷阱里,这是一个天然的大坑,幸运的是大坑里堆了不少干草,温暖干燥,让他不至于直接被过低的温度冻死,不幸的他的腿被捕兽夹伤了,伤得不轻,流了一堆血。
寒冬时节,农村有些人会放夹子抓黄鼠狼,剥掉皮毛拿去黑市上卖,黄鼠狼的皮毛值钱,不过这几年抓得紧,都是偷偷的干,这些捕兽夹藏在草堆陷阱里,不走运的中招了也是有的。
唐实强忍着剧痛,用尽全力,硬生生将那捕兽夹给掰开,又寻来几根树枝,扯下身上的衣服布条,将受伤的腿给包扎了起来。
用树枝将压在陷阱上边的积雪捅落,一眼就望见了阴沉的天空,只是他的腿受了伤,靠着自己爬不出去这个大坑,幸好随身带着的火石还能点着火,唐实就生了堆火,只能在陷阱里等待救援。
唐实被从捕猎坑里救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了,被担架抬回来时,陈老太直接就给施救的村民们跪下了。
陈方平忙将陈老太扶起来,“大娘,是我该给您磕头道谢,如果不是实哥被埋在雪里的就是我了。”
陈方平没有唐实的急智和体魄,说不定根本没命等到救援。
“您让实哥好好养着伤,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开口。”
陈老太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着陈方平的手连连点头,“好孩子……”
唐家一下子就多了两个病号,姚秋月这病来得急,需要慢慢将养着,而唐实的伤在腿上,听说那捕兽夹硬生生给伤到骨头了,没个一两个月估计好不了,这两口子一个要养病一个要养伤的,唐实一个大男人挣不了工分,姚秋月也干不了家里的杂活。
还有那个拖油瓶唐宝儿,人年纪不大,吃的倒是不少。
林丹红的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两个月挣不了工分啊,那得他们二房三房多挣多少,才能补回老四这一个全劳力、老四媳妇这个半劳力的工分?
更何况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落下了什么毛病成了残废,这不是要把他们拖累垮?
不行,不能继续跟着在这个油锅里搅和了!
林丹红越想越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厨房里唐宝儿正在熬药,一股难闻的药味往外窜,林丹红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心里骂了一句晦气。
天天熬天天熬,家里的气运都要被晦气的四房给败光了!
她刚出门,就碰见唐老二闷不做声的在墙根下抽旱烟。
林丹红觉得还是要打问一下唐实的情况,“孩他爹!老四的腿怎么样了?”
唐老二黑着脸,“刚才去瞧了,动都动不了,疼得满头是汗,估计够呛。”
“这老四也是拎不清的,大雪天还要进山里打猎,现在腿断了,这不是成心想要拖垮咱们一家吗?!”林丹红不吐不快道,全然忘记了唐实以前打猎给家里开荤时她有多高兴。
“老四这躺一天不见的就是十个工分,他要是躺上两个月不见的就是六百个工分,躺上三个月就是将近不见了一千个工分,一千个工分啊!唉,老四,真是的!”唐老二用旱烟管敲着泥面,虽然嘴上没明说,但心里也是怨恨唐实不争气的。
林丹红这听着男人算,感觉心里都在滴血,“孩他爹,那你说该咋办,这不见了这么多工分,这肯定得饿肚子了,我们大人勒紧裤腰带忍忍就过去了,可咱们成孝本来身子就弱,他可饿不得啊!
唐老二嘴里吐出一缕烟,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幽幽的说道,“等天晴了,你到城里去找一趟大嫂吧。”
第24章 分家2
县棉纺厂的职工宿舍里,这是一栋刷着白墙的筒子楼宿舍,一间不大的宿舍里摆着两张床,都挂着床帐,往日里唐忠刘芬两口子睡一张床,成润兄弟俩睡另一张床,角落里堆着水桶木盆等杂物。
天刚亮,妻子刘芬还在睡着,鼾声如雷,唐忠就轻手轻脚的起来了。
唐忠往日里的工资都是尽数上交,刚把放钱的抽屉拉开,用两指偷偷夹出几张钞票,身后就传来刘芬哭天喊地的声音。
“好你个唐老大竟然敢偷拿家里的钱,你是不是又要给你那老娘寄钱?!我真是白嫁给你了!偏帮着你老娘那些人欺负我们母子,你知道你老娘给我们多大的屈辱和难堪吗?!敢情不是让你滚是吧?!”
“你知道成新差点叫老四两口子收养的那个死丫头害死!你今个儿要是敢寄这个钱回去,我、我就带着成润兄弟俩回娘家!”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嫁给你这么负心汉!”
“你给我!快给我你!”
“我不给!”
刘芬这话说完,便要上前将唐老大手里的钱给抢回来,两口子就这样推抢起来,唐老大实在烦了,一把将刘芬推倒在地上。
“你竟然敢推我?!”刘芬尖锐的腔调里充满难以置信。
往日里唐老大就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更别提跟她动手了,往日里她跟他吵跟他闹也只会闷不吭声。
“哎呦,你个没良心的忘恩负义的,你忘记这些年是谁给你操持里里外外,是谁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你竟然敢推我?!”
“我娘她辛辛苦苦一辈子才将我们兄妹几个养大!这个县棉纺厂的工作机会也是家里掏空家底给我争取来的!”唐老大攥紧了拳头,拨高了音量道。
丢下这句话,唐老大就拿着钱出了门,门甩得震天响。
“你、你你……”刘芬掩面哭了起来,“哎呦,我这命真苦啊,你出来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
唐老大还没回来,家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林丹红看着刘芬挂在走廊上的衣服,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这衣裳料子可真好,摸在手里滑溜溜的,一点都不皱,不愧是的确良……”
刘芬看向林丹红的那因为常年干农活长着冻疮黑不溜秋的手,嫌恶的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忍住了嫌弃笑着招呼她进来坐,“来喝点汽水,这是北冰洋,我两个娃儿就喜欢喝这个,你在老家估计没喝过这玩意儿吧,快尝尝!老二媳妇你这趟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汽水可真好喝,一口下去全是汽,甜滋滋的。”林丹红喝了半瓶子汽水,才想起来这一趟的正事,把唐实被捕兽夹夹断了腿,姚秋月病倒的事情都跟刘芬说了。
刘芬冷笑,“我就说老大今日怎么这么反常,原来是老家那边又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还不知道得往里贴多少钱,老大这点工资全让家里给拖着败光了,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老四一个大男人挣不了工分只能白吃干饭,老四媳妇病殃殃的也干不了活,还要供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野丫头上学,这四房一家简直就是吸血鬼,想要吸干我们所有人的血啊!”
“走!”
林丹红还喝着汽水就被拽了起来,“去哪?”
“回去分家!”
“啥?分家?”林丹红瞪大了眼睛,分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太震撼了,她可从来没想过分家,最多想的便是让四房多掏点钱出来填一填亏空,“那娘能同意?”
“管她同不同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夫死从子,儿子大了要分家老娘还能有不同意要拦着的道理?我看这个家必须得分!”
刘芬尖声道,“只要你们二房坚定的跟我们大房站在同一条阵营,这个家一定能分成功,大不了咱们两家分出来单过,难不成你还想等着让老四一家把咱们都拖垮?!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成孝想想啊!”
提到成孝,林丹红也下定了决定,她攥紧了拳头,“大嫂,你说得对,这个家必须得分!”
唐宝儿在厨房熬药,孩子的眉宇间挂满了忧愁,娘病着,爹的腿也伤了,虽然很多时候家里的其他大人没有明说,但唐宝儿还能能察觉到大伙的不满。
爹娘都挣不了工分,她只能尽量少吃一点饭,这样家里的其他人就不会有那么多意见了。
唐宝儿算着时间,看到那药都熬好了,便拿起来一块布裹着那瓦罐的手柄,将墨黑的药汁倒进碗里。
晓梅鬼鬼祟祟的从外边跑进来,一脸严肃的抓住唐宝儿的手,“宝儿,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我娘到城里找大伯母去了,说不定咱们就要分家了,你快让四叔想想办法,怎么样能拦住我娘他们分家!”
晓梅不想分家,这大伙在一个锅里搅着,她跟晓巧两姐妹待遇还不会太差,起码表面跟成鸣成孝他们都是一样的,要是分了家,估计锅里就剩一碗稠的都捞给成孝吃了,她跟晓巧只能喝稀的!
而且晓梅喜欢和宝儿一块玩,要是他们分家了,她跟宝儿就不是一家人了。
“啥?分家?”唐宝儿睁大了眼睛,这个消息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唐宝儿忙端着药要去了北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唐实和姚秋月。
姚秋月躺了几天,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估计再过一两天就能下地干活了,唐实腿上缠着绷带,靠着两个枕头在床上坐着,沉默的听完了唐宝儿的话,没有很震惊的表情,只是把宝儿叫到自己跟前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