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纯英文文本,但季胤当初在大陆,还没有划分成份的年代是读过高中的。
那年头的高中生就已经了不得了,因为大学少,大学生个个都算状元。
当然,那个时代的学生,基础功课也都特别扎实。
所以虽然季胤英文口语一般,但是只要照着字典,就能把文本读个大概。
而且这种信上文本内容并不多,最重要的信息只有一个,数字。
他目光迅速下扫,停留在表格中的数字上,看了一眼后闭眼,默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再看,终于长舒一口气,并拿起手边的电话拨号,继而说:“许掌柜,把四方商贸公司的全套资料准备好,再约上吴律师,明天一早来见我。”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说:“如果她有意接近季凯,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挂了电话他又自言自语:“同样是女性,差别怎么会那么大呢?”
再捧起那张DNA检测单来,他又笑了:“龙生龙凤生凤,一个窝囊废厨子可生不出阿娇那样的女儿来。”
苏娇并不认同龙生龙凤生凤的理念,但认同一点,凡人在智商和情商方面是有差异的,就好比酒楼新来的伙计胡寄波,他的脑子就格外活络,好使。
苏记酒楼有水井,井水还特甘甜,泡茶煮饭,跟自来水公司所供的水有天壤之别。
但虽然平常苏娇用的都是井水,可到了饭点高峰期,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要用自来水,她也曾找工人来问过,看有没有方法能把井水直接送进厨房。
但问了很多工人,人家一听就拒绝了,说弄不了。
可这天下午胡寄波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块厚胶皮,并一截汽车发动机的管子,再对着井口的压水器一通鼓捣,又拿一截软管直接把水接到墙上的自来水管上面,再对着压水器几通猛压,笑着说:“阿鸣,去看看灶台,现在出的就是井水了。”
拉面灶上必须有长流水给大锅降温,井水供不上,就只能用自来水。
可这胡寄波随便几通折腾,就把井水转到灶台上了?
苏鸣打开水龙头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出来说:“阿姐,流出来的真是井水。”
就不说苏娇了,苏旺得夸一句:“阿波,你还真是心灵手巧。”
胡寄波笑着摆手:“不过动动手的事儿,小意思。”
苏旺还是觉得不对:“你人这么机灵,也识字儿,怎么就想到来做厨的?”
普世的价值观,只有没文化,脑子简单的人才愿意一辈子待在厨房里受烟熏火燎,但凡有眼色,够机灵的人,啥工作都能赚到钱,是屑于做厨的。
苏旺想不通,想知道原因。
但胡寄波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一抬头:“凯少在跟谁讲话?”
季凯又不是酒楼的伙计,向来也只待在楼上,或者在隔壁看电视,再或者就是抱着他的眯眯闲游散转。
每天他也会看看报纸看看新闻,但总体来说是个无所事事的氓流。
所以虽然照料他一天就有三百块,但苏旺等人并不关注他,甚至还有点瞧不起他,坏习惯太多,又爱自作聪明,要不是他缠着,大家是不搭理他的。
正好这会儿已经五点,苏旺也就起身去前厅,准备招待客人了。
苏娇撇下手里的工作上楼了,并问季凯:“你刚才在打电话吧,跟谁?”
他老妈一月给的零花钱太多,而且是专门派人来,现场交给他,所以这家伙手头从不缺钱。
苏娇当然担忧一点,怕他又悄悄跟毒贩子联络上,复吸上可就麻烦了。
吸毒就跟螵似的,你看他平常好好的,哪根筋搭错弦,眼不丁儿的,他就会跑出去找货源。
九龙又遍地毒.品,要买实在太容易,他要吸完再回来,没人能发现端倪的。
但季凯瞪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电话了,有证据吗?”
他向来说话语气恶劣,苏娇当然也不惯着,伸手就要:“把我的猫还我。”
季凯最在意的就是那只傻猫了,只好说:“是你家那个厨子郭方,他刚才经过,跟我聊了几句天,行了吧?”
说来周进莲还蛮厉害的,她把梁铖和郭方,苏琴几个全带去了香江岛。
而且直到目前几个人还没有闹翻,据说因为她的投资,郭方竟然在岛上开了一家小酒楼。
可以说周进莲是在复制梦里苏娇的模式,也想做大做强,而且做的也还蛮好。
至于东方巴士暴跌的时候梁铖有没有跑掉,苏娇也不知道,但她也不关心,只问:“你跟郭方有什么好聊的?”
郭方就跟阿发一样,属于虽然脑子笨,却又不肯踏踏实实工作赚钱,总妄想着要一夜暴富做人上人的那种人。
季凯比较聪明,最烦那种蠢人的。
他愿意多看郭方一眼都是给对方脸了,竟然会跟对方聊天,苏娇就比较好奇了。
也果然,有原因。
季凯抱着猫猫垂眸,咬了咬唇说:“我刚才下楼遛猫碰上他,他说他见过那个女人,萧艳。”
萧艳息影不过五六年,之前是香江有名的当红影星,以及,她还是季凯的亲妈,虽说后来怕影响她自己的名声,说好了彼此永不再见,但孩子当然会恋妈,也会关注老妈的消息,郭方说他见过萧艳,季凯当然就愿意跟他聊几句。
苏娇看季凯意兴怏怏的,显然是想妈妈了,于是安慰说:“别多想了,晚上我给你擀土豆粉,做麻辣烫吃,对了,早晨有买的鲜虾在吐沙,我给你煎葱香虾饼。”
季凯点了点头,又伸出三根手指:“我已经有足足四个月没吸过了。”
这个苏娇有经验,她说:“毒.品的代谢周期是半年,再有两个月,你的身体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毒.品,你就是个彻彻底底,健健康康的大小伙子了。”
这还是苏娇头一回见季凯笑,但也只是冷笑。
他说:“再过两个月,我要找一所好学校去读书,你放心好啦,只要我进了学校,成绩必定科科全A。”
苏娇最擅长的就是哄男孩子了,轻鼓掌,她说:“那我可太期待了。”
有人期待他才会有努力的动力,学习也自然也会好。
这个在她梦里早死的小家伙,苏娇也不敢相信,但说不定他真能戒毒成功,并平安长大呢。
回头见苏鸣站在楼梯上,不太高兴的样子,苏娇连忙又说:“我家阿鸣也超棒的,等阿姐再多赚点钱,就给咱们阿鸣开一间大大的酒楼,让你美美儿的赚钱。”
她这是画大饼,但架不住苏鸣为人诚实,就爱听她画的大饼。
他笑着说:“阿姐,阮家来人了,说找你有事。”
是了,还有忠爷呢,大孙子被绑,生死未卜,别人可以没所谓,但忠爷和阮智信父子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得把人质从毒贩子手里给救回来。
人是铁饭是钢,忠爷也必须要吃饭,身体才能撑得住。
今天下午苏娇其实就专门煲了一锅汤的,而且用的是人参和猪心,石斛,甚至还了朱砂。
人参和石斛等物就既是药材也是食材,还是她专门上药店挑来的,全西九龙最好的。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让苏旺买了鲜虾,因为上回忠爷就念叨过,说他想吃天妇罗。
她估计东九龙的人来接她,肯定又是因为忠爷不肯吃饭了。
而一个七旬老人的命,普通的参汤可以吊命,但要想帮他续命,就必须得在食物里加上草药,做成药膳。
这种待遇目前在香江,只有岛上的那帮富翁们才有的。
等她下楼,苏旺已经帮她准备好食篮了,并说:“忠爷那边来请,说要救命。”
来的是个挺面熟的马仔,帮苏娇提过食篮,一路小跑又帮她开车门,猛踩油门风驰电掣,转眼已经到东九龙,阮家了。
阮智信也正急的直炸毛呢,见有汤桶,立刻接了过去,先给老爷子送汤。
他家的厨房火力比苏记的还要大,用的油也是品质最好的花生油,只要有这两样,就可以炸出外焦里嫩,酥脆可口的天妇罗,粥苏娇则只用他家的白粥,这就是一餐于老人来说,不错的饭了。
对了,今天田素玉明显没了前天的精气神儿,前天还想抢食盘的,但今天不抢了,却在苏娇出厨房时抱怨阮智信说:“要我说,就该把老爷子直接送到养和去。”
阮智信是不想吗,不是,他是做不到。
这几天他请了养和最有名的内科主任过来,又是帮老爷子打营养针又是输营养液,可越输老爷子的脸色越差,越不肯吃饭。
万一老爷子死,阮天浩很可能就永远都回不来了,他还能咋办?
他笑着对苏娇说:“快端进去吧,刚才的汤老爷子喝了,这饭他应该也会吃。”
又回头对田素玉说:“放心,我大哥天生心软,天明也一样,既然来硬的没用,咱们就服个软,让老爷子低个头再哀求一下,事情会过去的。”
田素玉一撇嘴,说:“可咱们眼见得的,要变成穷光蛋了,我还订了好几个包包呢,尾款都交不上了。”
阮智信斥她:“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要买名牌包,还不赶紧给我闭嘴?”
苏娇并没有听到这俩口子的蛐蛐,不过甫一进忠爷的卧室,就看到钟天明站在窗户边,而忠爷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又面色苍白,泪水涟涟的,正在一口口的喝她煲的参汤。
看苏娇进来,他说:“我闻着汤里有股淡淡的朱砂味道,石斛有点苦味。”
“只用了一点点朱砂,但可以安神,给你助眠,石斛虽苦,但可以开胃,您这会儿是不是有食欲了?”苏娇说着,把新炸的天妇罗和白粥摆到了桌子上。
自家做的菜忠爷一点胃口都没有,而且一闻就想吐。
但苏娇炖的汤虽说有股淡淡的苦味,可也叫他油腻烦堵的心顿时畅快了不少,再一看到金黄酥脆的天妇罗,果然有食欲了。
夹起天妇罗来,他先朝苏娇一笑:“阿明没白入赘,跟阿明母亲一样,是个贤内助。”
又说:“你前天晚上看到我家天浩了吧,他还好吧?”
其实这老爷子那么聪明的人,从钟天明上缴毒.品,再到两个毒贩子的死,他就已经猜到了,阮天浩回不来只有一个原因:钟天明不想让他回来。
而他既不想给季胤铺面,又想让大孙子回来,就只能求助钟天明。
夹起快天妇罗来,咔嚓一声咬开就是一股热气,苏娇忙说:“小心烫到。”
忠爷摆摆手,显然他并不怕烫,而且因为刚才的汤提了食欲,他吃的格外香甜。
但当然,他也只吃了一只虾,放下筷子说:“要没了那间铺面,天浩即便回来,将来要怎么生活呢,还有天赐,他们两兄弟都要沦落街头的。”
再看苏娇,又说:“这样,我把那间铺面的一半让给你,一半留给天浩兄弟,阿娇,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你劝劝阿明,让他低个头吧。”
赛马场旁边的铺面,送她一半?
沙田马场以后会直接拿走中环马场七成的客流和经济收入,它旁边的铺面当然也寸土寸金,是光明巷那点小铺面所不能比拟和。
但这老爷子明着说要送她,其实是在砍价,因为季胤想要的赎金是那整栋楼。
苏娇爱钱,当然也喜欢赚钱,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间铺面是阮天浩的赎金,她只能收到一半,而要是她收了,岂不等同于,她也是绑匪的同伙了?
她说:“我不要您的任何东西,还有,上门做厨一顿饭是一千块。”
来这一趟,她只想赚一千块,多的一分不要。
忠爷拿勺子舀了一口粥,却又轻轻搁下,并说:“罢了,如果阿娇不肯点头,这饭我也不吃了,我想,要到了我的葬礼,天浩他总该能回来了吧。”
苏娇明白了,她专门煲了药膳,又精心挑选了食材,是来为这老爷子养元气,养身体的,可是他把她也当成了play的一环,这是要给她上道德枷锁?
钟天明今天开始值大夜,晚上不回去,而她也该回去给季凯烧饭了。
当然了,她不想让这老爷子总拉扯自己,索性说:“忠爷,我家店里生意兴隆,我也不差上门做厨的这点钱,您要这样子,我以后不来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