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泛漪跟着一起和稀泥,小心翼翼地将明若柳往自己这边拉了几步。
明若柳这些日子来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她甩开泛漪,盛满怒气的眸子不客气地望向顾琢斋,“既然顾公子这般义正言辞,我倒想问一问,一个见异思迁,三心两意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见异思迁?三心两意?
明若柳这八个字砸下来,砸得顾琢斋眼冒金星。
原来这些日子,她就是这么想他的吗?!
他若真的三心两意,昨夜怎会亲手烧掉自己的前途?
他若真的见异思迁,为何还要忍受她这些天的刁难冷脸?
顾琢斋一夜没睡,又被明若柳这话气得不轻,他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晃。
“茂之哥哥!”樵青惊慌得扶住了他。
顾琢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明若柳,轻声问道:“明姑娘,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他眼中的沮丧和痛楚让明若柳的心猛然揪得一痛,可她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示弱,她偏过头避开顾琢斋的目光,冷硬说道:“你的的所作所为,只能让我这么想。”
顾琢斋怔愣一瞬,竟轻笑了一声,他笑声里的嘲弄让明若柳心里骤然一刺。
她昂起下巴,不甘示弱地回击,“你笑什么?”
“我笑你我间的一切,原来全是不值得!”顾琢斋掷地有声,失望至极。
明若柳愕然不已,像被人打倒似地往后踉跄了一小步,鬓边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脆弱地摇晃,她妩媚的脸旁瞬间染上了一层哀戚。
顾琢斋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住她,但到底是忍住了这份冲动。
明若柳额边的碎发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她面无表情,眼眶却泛起了一圈淡红。
南煌和泛漪面面相觑,两人话说到这分上,他们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
园子里静得可怕,顾琢斋冷静下来,胸中的怒气和冲动一点点化为内疚。
他叹息一声,缴械投降。
“明姑娘,我……”
“你不必说。”
他话还没说完,明若柳就抬手轻轻打断了他。她硬憋回眼中的眼泪,做出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既然不值得,那我什么都不想听。”
顾琢斋心里刚消下去的怒火就被她这硬梆梆的一句话重新挑了起来。
她既然不想听,那他就不上赶着自讨没趣了。
“我送你回家。”顾琢斋牵过樵青,转头就往门外走。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没这个必要吧。”南煌伸手拦住顾琢斋,强笑着打圆场。
顾琢斋停住脚步,还不及说什么,便听到了明若柳冷漠的声音。
“让他走。”
顾琢斋无话可说。
他自嘲一笑,拉着樵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集芳堂。
顾琢斋一路上不发一言,樵青年纪小,不懂明若柳和顾琢斋之间的你来我往,以为他们俩吵成这样,全是因为自己犯错,内疚害怕得不敢说话。
樵青今天回来的格外迟,孟夫人做好午饭,还不见人回来,免不了担心。她沿着郊野小路一边找人一边往城里走,没走出多久,就迎面碰到了顾琢斋和樵青。
樵青见到师娘,憋了一路的情绪汹涌而出,他跑上前,一头扎进孟夫人怀里,哇得一下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了?”孟夫人慌乱抱起他,疑惑地看向顾琢斋。
顾琢斋心烦意乱,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无措站在一旁。
“师娘,我害茂之哥哥和明姐姐吵架了!”樵青嚎啕,鼻涕眼泪糊了孟夫人一肩头。
吵架?
顾琢斋会跟人吵架,还是跟明若柳吵架?
“你同明姑娘吵架啦?”孟夫人不可置信地问顾琢斋。
顾琢斋只觉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搅合得一团糟,他狼狈叹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三人回到孟家,一起吃过午饭,孟夫人招呼樵青睡午觉,顾琢斋收拾好碗筷,见她还没从樵青房里出来,便自己到孟思年的书房看书打发时间。
他随手取出册古籍,眼睛落在纸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发着呆,连孟夫人端着茶盘进了房间都没发觉。
“茂之!”孟夫人放下茶盘,好笑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顾琢斋遽然回神,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书。
孟夫人坐下来,温柔问道:“你和明姑娘吵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琢斋不大好意思同她说感情的事情,他支吾其词,孟夫人狡黠一笑,直接道:“明姑娘那样好,她生气了,一定是你的不是。”
顾琢斋哑然失笑,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一定是我的不是?”
孟夫人笑着摇头,“你的性子我还不晓得呀!”
顾琢斋温良内敛,虽是吃得了亏,但执拗起来能怄死人。
孟夫人正经劝道:“茂之,你习惯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可你什么都不说,明姑娘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孟夫人这话说得一针见血,顾琢斋不甚自在地喝了口茶,含糊道:“我不知道能怎么说。”
“直说呀!”孟夫人睁圆了眼睛,不大理解为何对他而言敞开心扉就这么困难。
顾琢斋起身,走到窗前为难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他要和明若柳直接说什么?说自己无能,不想拖累她么?!
他怎么可能说出口!
“茂之?”孟夫人见他低着头不说话,疑惑追问。
顾琢斋迟疑一会儿,转身问孟夫人:“师娘,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有有一刻后悔嫁给老师?”
孟夫人一怔,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眼眸一转,勾唇浅笑,脸上的神情竟似少女般娇柔羞涩。
“没有,一刻都没有。”她肯定回答,眸中清亮温柔的光灼得顾琢斋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 顾琢斋:教育理念不一样怎么办?吵架吵不过怎么办?被赶出家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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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急的
第57章
孟夫人的笃定竟然让顾琢斋感到慌张。
“哪怕一刻也没有吗?”他急切地追问,像是在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孟夫人温柔笑笑,却是问道:“茂之,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顾琢斋不懂她为何会问这个,疑惑地点了点头。
孟家虽然清贫,但孟夫人将家里打理得干净整洁,仅仅有条。就譬如这间书室,虽是间简朴的陋室,但里面纤尘不染、窗明几净,收藏有整整几大书架、价值不知凡几的古籍,
孟夫人抿唇淡淡一笑,“那你说我为什么会后悔呢?”
顾琢斋一愣,无言以对。可他就是觉得师娘若是嫁给别人,兴许会过得更好一些。
孟夫人起身走到了他身旁。
“茂之,我少时也是在绮罗绸缎里长大的,可深宅大院里的生活,远比你想的寂寞。”
她伸出清瘦的手拨了拨小香炉里快要燃尽的香木。香木哔啵作响,腾起一缕带有浓烈木香的青烟。她想起待字闺中时谨小慎微的生活,脸上的神情有些怅惘。
“嫁给你老师之后,我才觉出了活着的趣味。有时我想,我若是一个男子,一定也会与他引为知己。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不由庆幸自己是女子,可以嫁给他,时时刻刻都和他在一起。”
孟夫人说着,脸颊有些发热,她抬眼望向顾琢斋,意有所指道:“茂之,我知道你心中有抱负,也对你爷爷当年的案子怀有芥蒂。”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顾虑其实对明姑娘很不公平。不管怎么说,你至少要给她选择的机会吧?”
“我知道她会怎样选,可是我不能够……”顾琢斋烦闷地停顿了一下,熟悉的无力感从他心头席卷而过,他颓然摇了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明若柳那么好,那么耀眼,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将她视若珍宝,他不能那么自私,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小时不知事的时候,顾琢斋看着父亲和祖父为官清白无私,钻研学问严密谨慎,觉得自己就理应同他们一样,长大之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些年来他醉心经史、潜心苦练画艺,除开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更像是对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一种不动声色的反抗。
只有在书斋里,他才能感觉自在,感觉顾家并没有完全被打倒,感觉祖父和父亲坚持的信念并不是没有意义。
他可以自我折磨、自我挣扎,可他要是不顾一切地将明若柳拉进他无望的生活里,这不是爱,而是彻头彻尾的卑鄙。
“你呀!”孟夫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指半是责备半是气恼地点了点他。
她不赞同顾琢斋的想法,却也无法苛责他。
顾琢斋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转而问道:“老师最近还好么?”
“好的呀。就是他近来常跟我抱怨,说学生们都在准备那延珣大人的宴会,上课都不专心了。”
当朝儒生可由推举入仕,如果真的能去京中画院,便有了整日与世家贵族打交道的机会。要是真的遇到了赏识自己的贵人,那平步青云也不是不可能。
顾琢斋前年就没再去书院上学了,孟夫人知道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十分难得,私下里曾让孟思年给他帮帮忙,可孟思年对人情关系不屑一顾,这事儿就耽搁了下来。
顾琢斋由着请柬想道白婉宁,心思又不由有些郁郁。他失神地盯着一排一排的窗棂,忽然道:“师娘,婉宁要嫁人了。”
他这句话不啻平地一声惊雷,孟夫人吓了一跳,迭声问道:“白姑娘要嫁人?真的吗?嫁给谁?!”
怎么这婚事这样突然?!
顾琢斋勉强道:“原来一起在书院上学的修玉,您应当认得的。”
孟夫人总算明白了他今天为何看起来特别低落憔悴。
她抬眼瞧他一眼,试探问道:“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明姑娘吵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