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无论是盛君殊还是肖子烈,甚至是盛君殊的师父,都很难做出确切的解释。
武侠小说中的每个门派,都有镇派之宝,只知道它意义非凡,并且门派内的每个人都要用心守护,至于它的渊源,多半未知,非常神秘。
盛君殊听到的最靠谱的版本是这样的:天书是某件神器的碎片。
此神器当然不可能是牡棘刀这种级别的,所谓的“神器”,应该是字面意思,神明之器。
因此,天书和神是挂钩的。
盛君殊见过火凤和“三驾车”,可暂且称之为“神迹”,但是他从没见过神的真容,世界上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明。
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愈加神秘,愈加不可言说。对靠神鬼吃饭的玄学门派来说,仅是一件通神之物,即可称之为圣物,需要供奉起来。
因为持有天书,传达了神明旨意,垚山派极其幸运地,代表了大道,正道,天道。
天书被置于垚山三十六峰天书藏洞内,世世代代的弟子,入门先拜大道,拜天书。
对于盛君殊来说,天书充其量就是一种象征,甚至没有手上砍人的牡棘刀有实感。
所以当姽丘派以朝廷军队为刀,攻上山来抢夺天书时,他的想法是“先保住师弟师妹的命,天书没了就算了,大不了以后当野道士化煞,休养生息,再抢回来”。
所以当他看见衡南刚烈地跳入天书藏洞,与天书双双湮灭时,整个人呆了一下,非常难以接受。
但他没预料到,衡南护天书而死,不幸的同时是大幸。
因为天书毕竟为神器,陨灭后散落在自然中的碎片自动聚拢,于千年之后再度凝结,同时,顺带拼凑回了衡南的魂灵。
“这就可以解释,衡南本是阳炎体,还魂之后成了至阴体质。”盛君书说,“天书至阴。”
衡南的魂灵与天书纠集在一处,是大幸,也是不幸。
“那天我行威天神咒,唤的是神,没把三驾车叫全,倒把衡南给唤醒了。她……”
肖子烈罕见地露出严肃的面容,皱着眉去把衡南的脉。
那天以后,衡南无病无灾,但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昏睡,小脸苍白,一看就是虚耗过多。
肖子烈服了:“天书至阴,原来我们在山上,那么多阳炎体的弟子才镇得住它。现在它不动弹,光逮着师姐一个人吸,你还挑逗天书,让她怎么能承得住神格?”
盛君殊抿唇不语。
他已经后悔好几天了。本来,衡南让天书拖下水的至阴体质,晚上抱一抱他,还勉强能平衡。谁能想到一个威天神咒,会使天书躁动……
“阴气已经失控了,”肖子烈抓着衡南的手,那点阳炎之气打进她血脉,就像是泥牛入海,片刻间让她身体里的怪兽吞噬干净。
肖子烈冷着脸,把衡南细瘦的手腕举起来展示,“你看你看,师姐这样,早晚拖死。”
“怎么办吧现在?准备准备双修吧。”
“……”盛君殊一对黑眼珠看着他,表情分毫没变,肖子烈却仿佛听到师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绷断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肖子烈咆哮,“救命的事,你还有什么不情愿……”
“你别说话。”盛君殊仓促打断他,面容如常地扭头看着窗外,“……让我安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注:改编自道家“威天大法”咒。本文威天祈神咒私设如山,如有冒犯,在此道歉。
第31章 丹境(一)
“……”
没人说话,空气就这么尴尬地僵持了十分钟。
“想明白没有啊?”肖子烈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天的行尸死透没有。”
“废话,你‘三驾车’都用了,它敢不死吗?那天晚上恶灵怨鬼哭得我头昏了一天。”
肖子烈觉得他肯定不是在想这个,“……你这么肯定那是姽丘的行尸?”
盛君殊牵起一抹冷笑:“黑气,化形,白指骨,是个等级很高的行尸……看身量,还像故人。”
他低下眼,目光锋利了一瞬。是不是故人,对衡南动手,就是不念旧情。他已下手诛杀,就容不得回头看。
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来天书在师姐身上,他们比我们早知道。师兄,你准备怎么办?”
盛君殊:“以后我会寸步不离看着衡南。”
“说到做到?”
“嗯。”
躺在床上的衡南,忽然蹙着眉动了动,被子窸窣,肖子烈脸上的笑立即化为谨慎和凝重,俯下身将耳贴近衡南的唇:“师姐?”
衡南的眉头拧着,很不舒服的模样,嘴唇微启:“师兄……”
这一声师兄,娇气而嘶哑,叫得真是委屈之至,委屈到话音未落,泪珠子扑簌簌滚下,顺带着直接抽泣起来。
肖子烈目瞪口呆地回头看向盛君殊,满脸都写着“你到底对师姐干了什么”
盛君殊又不聋,僵在原地,心里不可谓不震动。
衡南回魂后不识得他,从来都是“你”啊“你”啊的,没个正经称呼。这一句亲切的“师兄”,还是隔了上千年,头一次听到她喊。
再一哭,加深了他已经自责了好几个日夜的,让师妹遇险的愧疚。
盛君殊俯身,肖子烈的屁股连忙往旁边挪,给他腾开位置,盛君殊拿纸巾小心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师兄不好,对不起。”
面巾纸是浓郁的薰衣草香型,顺着气管呛进去,衡南泪珠子还挂在睫上,就皱着眉别开脸。
方才她做梦,梦得情真意切,这会儿清醒了,一丝委屈也没了,只剩下一点空荡荡的迷蒙。
盛君殊发现师妹黑漆漆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复杂且陌生,似乎想要在他脸上印证些什么。然后她抿着嘴,细眉拧得更深。
……非要形容一下的话,“一言难尽”可堪概括。
“……”盛君殊问询地注视着她,衡南仓促别开眼,往肖子烈那边靠了靠,又蹭了蹭,把头埋在肖子烈胳膊上。
肖子烈搂着衡南的脑袋,崩溃了:“你就是对师姐做过什么了吧?!”
“……”
肖子烈把衡南扶坐起来,把床头柜上加葡萄糖的热水地给她:“师姐渴不渴,喝点水?”
衡南就着少年的手咕咚咕咚地喝了水,肖子烈又缓声细语问她要不要下来吃东西,衡南点点头。
盛君殊看不过去,扯住肖子烈肩膀的衣裳,向后轻轻一带:“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什么?”
这两个人凑一块儿,用“窃窃私语”形容不为过,再近一点,他都能直接亲上衡南的脸了。
“哟,师兄,你还在乎这个呢。”肖子烈哼笑,阴阳怪气地说,“你俩不是有名无实假夫妻吗?提个‘双修’,您的表情都跟即将失去贞操的少女一样,太勉为其难不好。”
这俩字像魔咒,盛君殊扶住额角,头开始痛。
郁百合把折叠餐桌搬上来,三个人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就窝在盛君殊的豪华房间凑合着吃了顿午饭。肖子烈和衡南肩并肩挤坐一边,盛君殊抿着唇,表情微妙地坐对面。
“师姐吃完打游戏吗?”肖子烈嘴里叼着牛角包,还疯狂地给衡南碗里拆鸭肉。
郁百合想着太太“大病初愈”,给她准备的是煮烂的白粥。但是白粥怎么能填饱肚子?衡南胳膊腿都饿得发虚,忍不住趴在桌上,一直夹盘子里的盐水鸭。反正盛君殊也不动筷子。
最后摆在男孩子那边的半只鸡都被她小口小口地,吞噬了。
“好。”衡南扫过他一眼,在残缺的“前世”的印象里没有对得上号的,但说话的感觉很熟悉,一定是哪个小豆丁长大了。
目光停留在少年卷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她把手盖在肖子烈的脑袋上,压了压,“你的头发……”
肖子烈也低下脑袋,温驯地给她抚摸。师姐声音清冷,目光果然一如往昔的忧郁和温柔。
“好像泰迪啊。”
“噗。”盛君殊被茶咳呛了一下,睫毛颤动,拳抵在唇边,即刻止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肖子烈笑得前仰后合,反复捶腿,“师姐好可爱啊!哈哈哈哈……”
盛君殊怀疑肖子烈大脑没发育好,但他没做声。
衡南也连忙把手放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捡起筷子,埋着头加快频率吃饭。
“师姐你会跳舞?”阳光把地毯映得丝丝发光,肖子烈还凑在她身边问个不停。
“会一点。”衡南的筷子放缓了。
“好厉害,我就不会。”
“……你练练也就会了。”
“一会儿我们玩冒险屋还是星际战争?”
“哪个好玩?”
肖子烈有点为难地想了一想:“一个是恐怖类的,一个是动作类的,我觉得都很好。”
衡南说:“我都不太会。”
“没关系啊,我带你,不会让你输的。”
衡南放心地点了一下头:“那就都玩。”
“好啊好啊,都玩。”
盛君殊心情复杂地看着少年笑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那眼睛里挡不住的火热的依恋和崇拜。就好像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
——衡南。
女孩皮肤光滑白皙,乌黑的头发半垂,表情平静,只有凝着光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檀口小口地咬着鸭肉,纤细的手指下巴处曲接着,依稀可见旧时广袖长裙的仪态。
他大略也知道一点。衡南曾经是门派上下,许多弟子的梦里人。
这样一个师妹,却总是放下身段,安静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夜色里看不见她的脸,只见一盏莹莹的灯。
外门不论,即便是内门几个师兄弟,楚君兮形貌昳丽,简子竹清雅温润,个个都是和衡南一样的发光体,他始终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千年后回头看这一段,胸口弥漫一种浅淡的酸涩。
这一下午,房间里回荡着“突突突”“卡拉卡拉”“轰隆”的喧闹,还有肖子烈上蹿下跳的声音:“打打打!”“啊,师姐别怕,我帮你打他!”“打得好,对对对对!瞄准,狙他!”
在三百六十度立体声环绕下,盛君殊支着腿在窗台边,阳光落在笔记本上外壳上,一道谣言的银边。无论是邮件抄送还是密密麻麻的报表,看起来都相当寡淡。但是他一行行看了进去,觉得这种氛围令他很安适,安适得近乎放松。
师弟师妹喜欢在一块玩,衡南不会无聊,他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