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怒骂, 没有恐惧,也没有痛哭。
萧璟云走下神坛, 初次萌生七情。而清黎眸光死寂,束之高阁, 倒活成了扶桑的样子。
红衣女鬼的墨发犹如万池长卷铺洒在地,胡出一团杂如麻绳的头发以迅猛之上在地上犹如万蛇爬行,嘶嘶地沿着清黎的鞋袜爬上她的脚踝,又蜿蜒爬满她的整个脸。
她的怨力超绝,让已用尽全部力气的司命双眼殷红,上身每俯向清黎一寸,足以让司命下盘不稳一分,牙关紧抿。不止是司命,连带着锁喉的谢必安脚下都已留下拖拽的重痕,青草浅泥皆被白靴辍出。
司命眉头紧蹙,终放声大怒:“走啊!清黎,你不要命了吗?”
清黎整张脸已被细密的发丝所围,所视被细密填黑。
怨灵枯白的脸庞挂着空无眼球两个血骷髅猛地凑近清黎,近看之下还可以观出正在白骨缝里不停蠕动的咀,上下蹿涌,络绎不绝,无比腐烂的烂肉味只钻到清黎鼻尖。
“清黎!!!”
“清黎!!!”
司命与谢必安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脸贴脸,双眼对着俩儿血窟窿。
讳莫如深。
清黎感觉到一股如千年玄冰的冷意从可间扩散,浑身颤栗,羽睫扑颤不止,脚腕上的银铃相互交碰,凛凛切切,凄凄惨惨。
女鬼以额间相抵,五指白骨扶上清黎的脸颊,红衣若血。
比那额间相抵更凉的是脸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颊的触感,一滴如冬雨落在她眸下,眼波微澜,心神不宁。
女鬼咿咿呀呀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两根白骨手指生生戳进自己的血窟窿,盆口大张,对着昭阳殿的方向吼出一声凄天长啸,是满腔的怨恨,是夜夜泪尽的悲凄。
司命见准时机,从满天洒落划圈的中心凌波突进,两指起势划出金光两束,凌空一划,卷起枯枝散叶,朝着怨灵最脆弱的脖颈砍去。
清黎拽着飘飘扬起的红袖,急忙出声:“司命等等!!别杀她!!!”
可惜已经太迟,金光直冲女鬼心脏之处。慢慢地,她脚趾的碎骨一点点化散白末,可她依旧直直望着清黎,那五指白骨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似如爱抚。
清黎双眸圆瞪,还未从那一滴泪中回过神来。司命还以为清黎被吓得有些丢了三魂,赶紧上前抱着她,双手紧紧缓着她的娇小的身躯,万般柔情抵在她的肩上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心在触碰到清黎的那一刻,孱如双兽的心让他指尖死死捏着清黎的衣角,那力道恨不得整个锦布攥在手里,她若一逃,布碎成末。
清黎语气冷冷的:“放开。”
司命品出清黎眼神的嗔怪之意,瞬间一愣,下一秒毫无防备地就被清黎推倒在地。
清黎站起身子,与女鬼相视:“你的时间不多了,形魂被灭,可能永世再无法超生了。”
她以手覆在她的白骨之上:“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我助你完成。”
女鬼红衣飘飘,望着殿内,久久才回头望着清黎向她轻点。
不曾言语,凄然悲凉跃然。
清黎垂眸,沉思良久才道:“我...我答应你。”
女鬼双手摊开呈上,清黎也缓缓落下双掌,却被反应过来的司命一把抓住手臂:“清黎,你这是在干什么?想与一个怨灵交魂,让她附身于你?恶灵大凶,你是仙,怎可让她染身,损你仙德事小。若一直强占着你的身体,吞了你的仙根,你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一个孤魂野鬼吗!”
“我从未想过你来凡间一趟竟会如此疯魔,肆意而为!”
谢必安双臂抱胸,站在清黎身侧:“司命仙君,还请您回仙境,莫在人间添乱!”
“司命仙君,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她无意要伤我,也无意要害我吗?反倒是人人畏惧、啧怼的怨灵救了我,真正要害我的人不是..” 清黎冷眼相觑司命,皆是鄙昵之色,淡淡如水,让司命心中错生栗意,左手再无力劝阻...
司命还想辩解:“我..”
清黎将双手落下,与女鬼相握:“小仙今日多谢司命星君相助了,又救了小仙一命,无以回报。等来日回了忘川,定当涌泉相报。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小仙了。”
“不送。”
三两句,礼敬客套。
未有嗔怪之意,只有淡淡如水的凉意,虽未言语,但二人心知肚明这客套之下是字字诛心的断念、断情分的别语。
谢必安双眼眯起,口中威胁:“司命仙君,此夜动静可够大了,上清仙境之内若听到了什么风声可就不好了,还劳烦司命赶紧回上清替我们善后。这份恩情,连同谢某也会铭记于心,来日定当回报。”
司命痴痴地望着清黎,苦笑一声,后身影消散于风中。
~
曲径幽深的古巷,突然雷声轰轰,迷雾卷起簌簌而落的落花绿叶笼罩着清黎和女鬼二人,隔离了谢必安。迷雾神秘莫测,风势喧嚣,飞沙走石迷地他睁不开双眼。
待狂风骤停,谢必安睁眼时只见身穿着一袭红裙的‘清黎’,听她喉咙在发着诡异的音符,后又不停地干咳,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突然谢必安的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又猛地抬头四处瞻望,却无一人。
鬼???他瘦削分流的肩膀瑟瑟发抖,不是吧,什么鬼,自己还看不到啊?
接着,他的右肩又被拍了一下。
鬼啊!!!!
还是鬼吓鬼!!!!
谢必安猛地一惊,纵身一跃跳到树枝上。再次左顾右盼,确认院子之中只有一个红衣清黎,便再无她人,未知的恐慌让他难得脊背一凉。
“七爷,你干什么?下来啊!呆树上干什么?”
谢必安揉了揉眼睛,苦寻声音源头。
清黎在下面蹦蹦跳跳,挥手示意:“七爷,你瞧不见我吗?七爷!我就在女鬼的旁边啊!”
谢必安茫然地摇摇头,细细推敲:“可能是你将肉身让出,你的灵魂无处寄托,成为了三界之外的存在,非人非鬼非仙,所以我便瞧不见你。”
有了清黎肉身的女鬼还在咳嗽不止,她收手扼制着喉咙跌跌撞撞地走向殿内,脚步一深一浅。
谢必安跳下摇晃的槐树,结果冷不得地又被清黎一计拍肩吓了一跳,汗毛瞬间炸立。
清黎没觉异样,靠着谢必安的右臂,看着‘自己的身躯’越走越远。
谢必安强稳心跳,问道:“为何她拥有了肉身之后,举止还是如此诡异?步伐不稳,一直喘咳。”
“因为她身前被人活生生剜去了双眼,如今借我的肉身才获光明,还未能适应,看不清,所以脚步也不稳。至于喘咳也是因为她生前被人割掉了舌头,才会如此。”
谢必安动了恻隐之心:“倒也是够惨的。这是你从她的眼泪中观出的前尘吗?”
清黎蹭了蹭,点头答道:“是啊。女鬼本名叫宁菡,是白术部落的圣女。白术部族每年都要选一人进晟宫替帝王占卜卦象,贞衡之年,选中的人便是她。”
“宁菡进了晟国以来,卜算出来的卦象向来精准,每每预言则必中,绝无错漏。庆帝视她为祥瑞,对她宠爱万分,纳她为妃,受尽六宫的羡慕。入宫仅有一年,便怀龙胎,登上贵妃之位,可惜一切都在中元夜那天大变!”
谢必安听得入迷:“怎么了?”
“中元夜惯例要给庆帝卦象,一直以来皆是上吉的庆帝,头一次在宁菡的卦象下成了大凶之势。卦象所言,子夺父位,父死于子的剑下...”
谢必安自己推敲二句:子夺父位,父死于子的剑下。这不是皇家最忌讳的谋逆之罪!且有大逆不道的杀父之罪!难怪这庆帝会如此多疑,估计每日就寝时还在心惊着是哪位自小养在膝下的儿子心中会有着弑父夺位的念头。
“宁菡也知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请罪。”
“然后呢?庆帝就因为她言中了此事就把她剜去了眼睛、割去了舌头吗?”
清黎摇头:“中元夜之后宁菡虽然每日心惊胆战那个卦象,庆帝也每日苦愁,但还算风平浪静地过了一阵。直到...宁菡的孩子降世了,她的孩子天生与常人有异。”
“有何异常?”
“婴儿坠地之时皆会呱呱啼哭,唯有宁菡的孩子未有啼哭、未有初入时间的惧怕,她连忙按着亲手所锈的金丝虎在他的眼前逗乐着,也未见她的孩子有任何喜悦之情。”
谢必安真真愣了半晌:“所以这个怨灵便是萧璟云的生母?!!!”
第35章 生莲
鬼月暮色, 古老的殿宇蒙上寂静而神秘的气氛。久未有人涉足的殿内,迎来了一位赤足踏雪的女鬼宁菡, 红衣裙摆如鸟尾韶华艳极,摄人心魄。
她身姿轻盈,在迈入殿宇之时,扶着腐败朽木的门扉,身形一顿。快步走近在地面冷躺着的一具躯体,轻轻抚摸着萧璟云的脸颊,嘴唇翕合,唇皮颤抖,终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呼:“璟...云..”
谢必安也跟随宁菡进了殿宇之内, 四下传呼清黎想听后续呢:“后来呢?庆帝猜疑那个弑父篡位的孩子就是萧璟云吗?那为何还留着萧璟云, 反倒处死了宁菡呢?”
久久未得回应, 谢必安又唤了几声,才得一声似乎飘远在外的回应。
谢必安垂下眼眸:“你在殿外?为何不敢进殿?”
“萧璟云还活着吗?”
那声音如嗔如悲, 伴着牙齿打颤的声音流露出。
谢必安看着女鬼紧紧地抱着脸色颓然煞白的萧璟云, 道:“没死,但是快了。”
顷刻,他的衣角带着层皮肉被人揪起,力道不大, 似无意之举。
昏光敛尽,清黎心中一颤, 望着那双眸紧闭的萧璟云被自己的身躯轻轻枕在膝上, 可依然能从他的眉眼之间品出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冷淡和矜贵,腓骨清雅却如昙花美而凋零。
谢必安指着萧璟云左臂有黑烟不断往返溢出的伤口:“纵使是神君, 被勒在这有血有肉的凡人身身躯也无可奈何,就像这灯火总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清黎不自觉手上力道更重了一些, 慌忙问道:“如何能救?”
谢必安垂眼看着清黎骨节分明的手指,抖了抖袖子,这次让清黎意识到慌忙撒了手。
他不答,反而侧目示意清黎静观二人:“他的伤可是有范无救用勾魂索所鞭伤的,难以好转,除非有人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修行和道行去疗伤,以命换命。”
“清黎,你愿意吗?”
清黎眸光敛尽,迟迟不答。她还未熬出孟婆汤,后继又无人能承其位,她无法在此刻就这么一咬牙轻易散了自己全部的仙法和修行,就这么一走了之。
谢必安笑道:“忘川有你,是忘川和万魂的福气。怪不得仙家常说六根不尽,难以修道,责任和使命压便是为仙的全部,心中只有大爱,也只能融下世人。”
“很难像月黎一样,追求心中所爱。可在我看来,月黎她并不自私...为什么不可以既爱苍生,又爱世人呢,为什么一定要两者择一呢?”
宁菡带着凄惨的哭腔,一声声听的人肝肠寸断,抱着萧璟云泪珠潸然落在他的脸庞,转而问清黎:“这些年陛下待璟,如何?”
清黎:“猜忌、打压从未停止,不过还好璟登上了太子之位,有能力自保。”
宁菡深深悲涕:“太子之位啊..可我并不愿他登上太子之位,庆帝的疑心深如山脉,只怕璟日后会无活路。”
谢必安问道:“萧璟云生来无情,庆帝一定会因为预言而忌惮他,可萧璟云生来无情,庆帝一定会因为预言而忌惮他,可为何当年活下来的是萧璟云,不是你?”
“当年庆帝已有三子,预言一事又在宫中沸穿,庆帝性子颓然大变,有时盛怒之下连斩几名朝中重臣,一时之间我所认识的明君因为一则预言变成了喜怒无常的昏君,无上的权力和凌驾世间所有人之上的皇权催磨了他的仁爱,让他变得终日疑心,甚至还提出将三位皇子全部作为质子送往别国。”
“璟一出生,不哭不闹,与其他小孩都有所不同。我心中大慌,已觉察不对,连唤嬷嬷在庆帝每次来时给他服下安神汤药,让璟沉睡,不让庆帝察觉异常。这确实是我的无奈之举,只为救璟的性命。”
“可事情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庆帝见璟每次昏睡起了疑心,皇后林氏又买通我身边的嬷嬷道出了安生汤的暗事。那日庆帝侧倚在龙椅之上,并未睁眼只是抬手命令汪怀言将璟活活烧死。我极力苦求,未能劝动庆帝半分,只好再胡诌卜卦:璟在,大晟在。璟亡,大晟亡。”
“庆帝向来对我的预言深信不疑,他纵使再气怒也不敢断然杀了璟。”
谢必安言语夹着一丝惋惜:“可是他却他敢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