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今夜也是运气好,饥肠辘辘之时,突然飞来了一只停在她面前的鸽子。天公也终于开始垂帘她了,她迫不及待毒了鸽子、扒皮,把整个肥美的信鸽下了锅。
袅袅清烟攀腾而上,小炉子夹在火柴堆上,里面炖着飘香四溢的鸽子肉。煮的滚烫,清黎搀着的心也难耐,忍着指尖的烧痛,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抓着鸽子腿就往口里塞。
清黎吃得正开心,全然不顾发丝上还挂着惨死信鸽的羽毛,弹指一挥间便弹至地上,落在一个如小拇指大小的木筒上,应是信鸽携来的信件。
她暗感不妙,揉开卷折的萧信纸。
纸面卷褶,墨字笔锋苍穹有力,只是清黎却在落峰的微微抖弯之处猜出写信之人提名时应该是满脸羞红,耳根滴血。
上诉:
昼赏微云夜观星,辗转反侧,等无来信。几欲提笔问卿人安好,是否羞恼。
青烟止,经文歇,拂去案上沉香。
清心咒能阻我新绕,却不能阻我...
清黎捂着头,早知道先不着急炖信鸽了。
清黎还未观完,信纸就被一团窜出来的青火烧的一干二净,徒留一团淌着余温的黑渣。她约莫猜到了来人,头也不回地将身子挪到了最侧的石阶上。
她轻叹一声:“我早该猜到的,司命星君下凡又有何贵干,还不惜扮为解蠡。”
解蠡银发披肩,不由分说地抓住着清黎的皓腕,逼清黎离近自己。
他五指重着力道让那雪肤青紫一片:“我来干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扶桑的最后一页的命簿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衡墨四十七年间,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被人挖眼去舌,凌迟处死,横尸荒野,死后无碑无墓。”
“父不信、群臣弃、兄弟背、妻..”解蠡句句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他凝着眉头望着清黎,语气幽幽:“清黎,你难道没觉得扶桑的命途已经开始在走下坡了吗?实则不然,或许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你违背命簿和他成亲之后....”
清黎用力挣脱,就低眉的模样俨然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所以,司命你来干什么?”
解蠡冷冷松开了手,冷然看着月亮:“当然是在命簿的手笔上再推波助澜一下,现如今他只是被夺了掌印罢了,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不过你可以先安心,如今我可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是为了帮他一起查清觀山案罢了。”
清黎不敢相信司命能有这么好心,肃着脸站在他的身后。皎皎辉光,印在他的脸上却是格外阴森可怖。
“司命,你不会想用仙法操控这一切吧。”
只听他冷笑一声:“人心可比仙法更恐怖,不用仙法,便能让萧璟云轻易落狱。只是,你不会连神君厉这最后一劫也要阻吧,这命途对你对我而言都有好处。上清能有一位神君降世,而你也能如愿按着命簿获得眼泪,毕竟你那情花什么用都没有,不是吗?”
解蠡变出一卷长轴丢到清黎怀中。
清黎闷道:“这是什么?”
“山河表里图。”
清黎:“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白送你的,我亦有要求。”
解蠡忽然步步紧凑清黎,眼神蓄着冷光,指尖快要触到清黎躲闪的脸颊才停在原地。
解蠡借着着夜色深深离着清黎更近,将手上的拟好的方子强硬交到清黎手里,后强硬掌心相扣。清黎原先用力挣脱,可触到传来的草方之后,飒然慌了心神。
不巧,这副暧昧景象正好被起夜结伴闲步的虞念卿看见,她捂住双唇掩去自己的呼吸。不让那二人察觉任何动静。她重心不稳倚着墙壁,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这二人怎么敢在晟国之中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这是通私?
解蠡余光微撇墙角,了然于心。
他轻声附耳:“要求就是按着此法饮下避子汤。清黎,你不会真的胆大到行房之后没有任何准备吧?你还真把他当萧璟云了?”
清黎浑身颤栗:“我...”
解蠡笑了笑:“此药药性比凡间寒凉百倍,还有几味是难得的仙药,苦你受着了。”
清黎咬着唇,她也药理,此药一下去,太伤身子,恐这凡人之躯根本撑不住:“司命...你不可以给我行仙法吗?”
解蠡讥笑:“怎么,提到扶桑时就一脸畏惧地恐我施法,巴不得我是个无法力的凡人。现如今又求我给你行仙法,不是你要选择此路的吗?”
清黎握着山河表里图,紧抿着唇愤然离去。
解蠡心情大好,抬头赏着月色,想起自己在命簿上加的最后一句绝笔。
父不信、群臣弃、兄友陷。
还有妻子叛...
他捏紧五指,已然掐算好了一切,事事定如他所愿。
第49章 答案(上)
寂寂夜色中, 虞念卿捂着兀自狂跳的心跳惊恐不已,今夜起夜却又见到荒诞到猖狂的月下私会, 这二人简直罔视宫中法度。现如今细细想来,一切有迹可循,解蠡在远离人烟的法安殿诵经还与庆帝相要后宫嫔妃和王妃皆住在此地,名义上是借祈福之名,背地里二人沟壑暗渠。
偷香呢!
这几日相处的一切猜疑都有了解释。早就在传经之时看出解蠡法师望着清黎的眼神眉目如丝,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仙师传到全讲道法和众生平等,可一众嫔妃里只对清黎处处宽容。清黎若抄不完经文,解蠡常常会叫她留下来一对一言传身教,男女共处一室, 哪里是传经, 而是行着苟且之事。
虞念卿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如此龌龊之事一定告诉萧璟云!她对萧璟云虽淡了往日的情谊,可心底也是仰慕霁光风、清儒雅正的君子, 自不耻小人玷辱。
她拿了些碎银打赏了几位宫女太监, 探听到太子殿下已经连夜驱马赶回晟都,还消息传言林将军听此消息大病一场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她在府中为萧承宣研磨时,看见文牒上写着萧璟云已至都城关。
烈日当下,虞念卿恰算着时日, 穿了身烟粉的襦裙躲在城关暗角处。
如雷马蹄声踏着满天尘灰飞扬而来,她驻足回望, 一雪驹与一红鬃烈马起齐扬呼啸, 翻腾着天际的洪武,如梦似幻地蹋蹄而奔, 官防御林军快速撤下关卡,不敢拦截。
宋毅在后, 萧璟云玄色劲衣在前。虞念卿平时只见他衣袂翩翩,还未见他武服紧身隐约勾出带着力量感的风姿逸尘,那单手持缰突出青筋的手臂仿佛要冲出层层紧束的腕带下,勃然英姿。
千里奔袭,宛如鲜衣怒马的少将军。
久久余震之下,虞念卿才忆起来萧璟云十六之前也曾随着大军南征北战、赫赫战功,只不过回了晟都之后一切功劳都消声灭迹了,无人再议论过。至此,萧璟云彻底脱去戎装,转而带上玉冠每日与朝堂为伴。
萧璟云低伏于马背,朝着晟国奔驰。却在拐抹时有抹嫣红的娇影蹿出,忽得挡了去路。马儿受惊高扬前蹄,发出一阵高昂的嘶鸣声,萧璟云丝毫不惧,找准时机,单手勒紧缰绳才险些阻惨案发生。
稳住了雪驹,萧璟云神色黯然坐于鞍上,神情略有不虞地斜眼看着还在惊魂未定的虞念卿,声线稳着周道:“六王妃可有受惊,我差人送你回府。”
虞念卿大家闺秀出身,熟读宫规和女训,也知身为皇弟媳却拦下萧璟云此举有失私德。女眷不得擅自与男子独处,况且还是夫君的兄长、况且都已婚嫁,若是落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就是暗藏私情、贿赂宫闱之事。
二人都懂,萧璟云没有气怒,已是隐忍。
虞念卿指尖狠狠划过指腹,艰难出口:“清黎与人有私!妾身亲眼所见,清黎和解蠡趁殿下南下,在法安殿中肆无忌惮地偷欢。解蠡更是送上定情画卷,清黎也接下....”
她还未一口气吐完,却被萧璟云一个抿唇、一个蹙眉哑了口,凌厉戾气漫过清俊眉眼,深不见底,让她想退避三尺、如坠冰窟。
刚才就算不爽,他也持着君子作风、细致儒雅,未让虞年卿失了体面,可现今他将窗纸全部捅破,神清冷然、高高在上。
“殿下....不信?”
“妾身何苦污了自己的清誉,讲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清黎水性养花,毫无教养,竟在我们之间议殿下日日夜夜与她纵欲,损了殿下神明,这种女子红杏出墙也没什么不足为奇。”
“六王妃,你也是女子。”
萧璟云黑发高束,眼眸锐利眼眸锐利如鹰隼:“清黎性子如何,秉性如何,我不需要从他人之口作判。难道王妃私下拦我,不会被有心人猜为私会吗?”
“人云亦云,清者浊泥。”
他冷撇了虞念卿一言,说了今生头一次的重语:“自翊熟读女则,却不知读了市井的夷传,学了一身小人行径。”
虞念卿无可辩驳,双眸的莹珠儿不争气地往下掉,垂着头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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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中萧璟云和宋毅将尽数罪证呈上,庆帝手持呈请书的纸张愈发颤抖,顺目至最后一行直接将手中的宣纸死了个粉碎。他甚至轻狂地仰天大笑,也是讥笑着查人不清的自己:“好啊,好啊,他真的敢私自养兵!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宋毅禀声道:“林元正在岱山私养死士十万!”
庆帝拿起饱着墨汁的大豪急匆匆在奏书上拟好圣旨,一把扔到汪怀言的怀中,力道之大,差点让汪公公踉跄栽倒在地上。
“传朕旨意,林元正即刻下牢,所涉案件全部交于十三司审查。查明无误,即刻问斩,连同家中亲眷全部流放边疆。”
盛怒之下,汪怀言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横揣着旨意疾步跑向殿外。
开门一瞬,却有一阵红袍阻挡,汪怀言怔怔喊了句六殿下。
萧承宣神色不朗,甩了衣袍双膝直接跪在地上:“母后还在病重,还望君父开恩并念在征南将军一生战功赫赫的戎马功劳上留他一命,好让他来日报效…”
还未言完,庆帝气怒到双眼通红,一脚踹在他的肩上:“报效?!你还有脸提!”
“君父…”
血液在气管里沸腾不止,庆帝吼着声怒斥萧承宣:“滚!”
本就是舅侄血缘剪不清理还乱,萧承宣若是再多辩驳下去,怕在多疑的庆帝心中便不是简简单单求情,而是包庇,更甚猜疑林元正有如今胆子都是因为依仗了萧承宣。
再多言。
恐这父子情也会分崩离析。
萧承宣也知利害,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曾日夜和他谈兵的舅舅就这么被斩首,他撇开额角散落的碎发:“还望君父能网开一面….”
“萧、承、宣。”庆帝几乎是咬碎了牙一字一字地从唇齿之间碰擦出,他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萧承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最倚重的皇子也会有离心之时。
“连你也要忤逆我?!”
宋毅一怔,抑制住心中的惆怅默默退下。现在终于懂了评官口中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从前总是觉得萧璟云命不好,不受庆帝待见,不似萧承宣。
如今看来,终究是触类旁通了,帝王何曾首先为父,自古都是先论君臣再论父子。
萧承宣咬碎了牙,强忍着不去看庆帝。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彻底慌了神,无疑是在皇位还是舅舅中择其一。
为难之际,萧璟云却帮他破了难题:“林元正不可饶恕,他的罪责不只是私藏十万死士,身上更是背负了十万晟军的命。”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封血书和斑驳破损的卷宗:“我在岱山中查出凌涵按林元正的命令将运往边境的军粮全部私藏于岱山,用于私养精兵。”
萧承宣:“那这又和十万晟军有何关系?”
萧璟云以颀长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直面庆帝宛如锐刀般凌厉的目光:“因为林元正并没有遵从圣令前去援兵觀山,故意拖延行军速度,更改路线,导致十万晟军苦苦据守于颓废之势,迟迟等不到援军。”
庆帝之间从剑架上抽出一把宝剑,丝丝冷气边缘泛着锐利寒芒:“好,萧璟云,好。你果然一直都在私下彻查觀山案。”
他将刀锋径直戳向他的胸膛,刺出一摊血污殷黑了层层玄服:“你是不是一直都在为哪个乱臣贼子清正,一直觉得他无辜?”
“是。”
庆帝冷笑:“你还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封不了你的口?”
萧璟云处变不惊,深黑凤眸凝出一丝坚韧:“你是君父,自然有无数权利。只可惜你借权封住我一次,你封的住天下千千万万的口舌吗?”
“好..好..好…”庆帝像是被言中了软肋,气得只能发笑,颓然地望着天坛,仿佛外处有伏跪称臣的万千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