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徵如若真的犯下谋逆重罪,再查一次,依旧翻不了案。父帝,为何不让查?”
他的声线沉到不能再低,终于瞎想出无数次的场景说出口。
“好。”
庆帝说的迟疑:“朕可以答应你,给你一月时间,若你未能查出,不要怪朕不顾念父子情义。”
萧璟云答得干脆:“好。”
庆帝却终究在猜疑:“不问因果?不问后果?”
“不问。”
萧承宣本该是庆幸的,可此时此地,他却也从萧璟云的身影里看出了孑然一生的自己,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只可惜自己穷尽所有,也无法染着哪半分风骨,自己终究是影子。
*
七月初七,今晚是恰逢一时的月圆夜。困在法安殿的女眷终于解了禁锢,恢复了自由身。法安殿之前还熙熙攘攘娟细声嘈杂,此时门庭闲落。清黎静立身于梧桐树下,黄卷落叶随风在脚上打了个旋涡,清黎随机抓住一片飘落的枯叶,沿着它纤若的脉络一点点撕开。
它曾经也有绿意,有着顽强生命,可如今北风寒至,渺小落叶抵不过万物更替的法则,最终枯黄,落入尘埃。
如同萧璟云命簿的最后一页。
“怎么不回去?还是想有闲工夫陪我?”解蠡悄然而至,声音荡起的瞬间,清黎旋即背过身去,没走几步,就被司命反钳住手腕:“你如今就这么不待见我吗?就为了萧璟云?
他羽睫遮住眸中的失意,语气也不再强硬,颤着声问道。
“清黎,你是不是真的爱上萧璟云了?”
空气微凉,耳边充斥着簌簌花落的气息,还杂着淡淡的腥味,也许是花落成泥的腐朽。
爱…
不爱…
重要吗…
不重要。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一起,她的接近都是另有目的,他的动心也只是因为种下情花,他们的结合也绝不会被三界接受,所以一切都不重要。
是个无解的命题。
平凡日子的憧憬和各自职责杂揉在一起,丝丝缕缕,她咬破了唇,只能得出:
“我不配谈爱,也未有爱。”
“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不必再来假意试探。”
司命双眼含笑看着远处藏在海棠树下的人影,心情颇为舒畅地笑出了声。影影绰绰、观他苍白五指捂着心口,未干的鲜血再一次因情急而抑制骨指的缝隙,一滴滴沿着腕处烟红了花wei瓣。
第50章 答案(下)
海棠花蕾红艳, 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 有如晓天明霞。
正应了那句诗‘雪淀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
簇簇而聚,掩盖了一位玄衣的身形,树下之人凝眸望着团团青烟裹着着两人,虚虚幻幻。
解蠡眉梢敛着鲜活的欣喜,见清黎要走并未像之前万般阻拦,一路跟着清黎送至羊肠小道上,见海棠花开的灿烂信手摘来一朵粉霞簪在她的发髻上,温声道:“好看, 和从前一样, 只不过不再是之前红得潋滟的...”
彼岸花。
清黎面无表情地抬眸凝着那双早已不再熟悉的眼神, 物是人非,终究是再说什么, 也只会惹得相看生厌罢了。她索性匆匆告退加快了步子, 拐到了暗角,便随手将簪花撵落在了泥地里。
晚风掠过枝头,解蠡伴着清淡的檀香,擒着戏弄的意味:“臣叩见太子殿下, 未曾料到卿人才子还会作贼啊?”
句句话宛若凌迟,目的就是为了那个他从来不敢睥睨的神君自惭形秽。
庭月清园, 萧璟云慢慢从树后现身, 声线平和:“不是仙师有意让我看此一幕的吗?”
解蠡:“那臣让殿下可还满意?早日知道爱恨皆为虚假,莫再对不知心的枕边人献上一腔真情, 对殿下来说也是好事,我也算行善。”
萧璟云缄默不言, 只是勾着唇角不淡不咸的弧度。
解蠡:“殿下,笑什么?”
皎皎海棠花,也被他衬地黯淡失色,在萧璟云脸上并未看到半点神伤。
“仙师,好像比我更在意得失与回报?可曾想过这世间不是事事付出,便获香暖的,情这词两心相信相许自是最美满的结局,可也凭一心只为一人的真挚。”
“所念太多,才会不得,才会痛苦。”
“清黎,爱不爱我在我这里从不重要。”萧璟云字字落得轻微,如同他认通自己在关系中的微下却甘之如饴,他松开溢着鲜血的伤口:“我已认准自己的心意便此生足矣,清黎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好好护她一日,与她安稳做一日夫妻。”
他从未试探过清黎的心意,也无需试探。
只要明确自己的心意,能每日清晨推开门能见她一日笑靥此生便足矣。
爱也可以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此话落在解蠡的耳里,圣人之人像是句句在讥讽着他的欲念、无望地强求。情绪素来能稳住假面的他,心里已被挑起了线头,他怒不可遏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必自欺欺人?”
“我和清黎日日相伴,甚至是我亲手救了她,我们之间的羁绊怎会因为中途而插足的你就轻易断掉。没有殿下,一切都会重归于原点,我们三人也会各自归回原来的命途。”
说给萧璟云也说给司命自己。
萧璟云语出平静:“那你此刻为何气急败坏?言我自欺欺人,其实夜夜苦闷、自我欺骗的应该是你吧。”
“你就这么有把握清黎此生只喜欢你一人吗?”
字字玉落珠盘,解蠡无法解释自己的气怒从何而来,是不是缘由心里那每夜滋长的嘲弄和希翼,明知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可内心盘绕的希翼不肯放过自己,生出无数绿藤将名为清黎的种子团团包裹,认定了她此心未变。
萧璟云:“即便没有我,你们真的能恢复如初吗?”
局势明了,解蠡借以虞念卿和算计清黎心意的珠玉算盘却在萧璟云面前无攻自破。此局不成,那就再生一局。
解蠡放声大笑:“今日劝佛,佛不信。”
“殿下不是觉得心若磐石无转移,同情长依依吗?”
“殿下不是猜疑,一切不能恢复如初吗?”
解蠡的话语逐渐逐字逐句重了语调,凑近萧璟云的肩侧,嬉笑地看着玉面如冠的他:
“试试不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如同空中飞着的纸鸢,轻轻被人捏线一引,便会彻底散架?”
*
庭园寂寂,万物萧条。
这几晚清黎总是点着红烛强拉着苏迪雅一起研究山河表里图,几度二人都欲睡着,都互相掐着大腿,以疼痛催醒掀不开眼皮的困意。可二人将绣图一寸寸仔细研究、无论是水浸湿、火烤、还是研究着绣角的痕迹,二人都一无所获。
连着几夜熬着通宵,就是在草原上熬过雄鹰的草原儿女也终究是熬不住了倚着个可以睡的桌案就打起了瞌睡,清黎也不好意今夜再强拉着苏迪雅起身。
晚风拂过窗棂,丝丝冷意转入丝绸。清黎想吃些甜粥暖暖身子,犯着宵禁,躲着来往守卫去东厨端了一碗散着热气的酒酿圆子回到云台殿。
迈入之前,她自己观了一眼窗内,无一点灯火,预想起无数遍的场景早就该习惯,也难掩失落已经嫣红了她冻得冰冷的鼻子,泛着酸意。
“砰”的一声,殿门被清黎一角吱呀吱呀地踹开。
颀长的影子在屏风后隐隐一晃,架在上面的玄色衣衫随风轻轻摇着,那影子在屏风上越来越大,离着那层薄纱越来越近。
清黎迟疑一瞬,羽睫上一滴珠泪应下落在地上,忙着去擦去滑落的眼泪,都未顾忌手上还端着一碗酒酿,瓷器应声砸碎在地上,黏腻的香气飘散在整个屋子。
她提着过长的裙摆,也不从哪来的力气,推开了那扇屏风。
那双清冷的眉眼、削薄的唇翼、高挑的鼻梁,再熟悉不过...
半年的等待,无数次推门而进的失落,却反倒让她在见到萧璟云后迟迟转不过神来,她不敢相信萧璟云是真的回来。脑海排练过无数次再遇时稀松平常的招呼却哽在喉咙里...
同观,萧璟云也喉咙轻滚着。
两位相顾无言,各怀心事。
清黎又惊又喜,找不到话题开口,眼神也窘迫到无处安放,不自主的向下轻扫。才发现萧璟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甚至只穿了一侧肩,应是未料到清黎会此时回到殿内,胸壁上粗粗地用着白条绕了几圈耸松地跨了下来,露出一角刚刚凝结的血痂。
清黎的柳眉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半年不见在南境挥汗日下查证,萧璟云的骨骼愈发利落,肩背到腰际以下的噴张的线条,犹如行云流水般起伏,看得清黎口中起了燥意,吊着语调:“谁伤的你?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带一身伤回来?”
萧璟云快速穿好另一侧的衣襟,柔声说没事:“已经找御医包扎过,也上了药,不必担心。”
如此粗制滥造的包扎技术,还有伤口都未曾闻到药粉的气味,清黎没想到萧璟云的谎话如今也是张口就来,可念在这个木头也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随口诌了一个满是漏洞的谎言,也没有深究。
清黎还是有点不反心,秉住了呼吸:“要我再帮你上药吗?”
萧璟云眸中掠过一丝光翼,随即而来的是脑海中涌现出清黎和解蠡相惜相依的样子,璧人眷侣,若他一月之内未能查清真相,结局无需庆帝言语,他也早已预料,还不如就此成全了清黎和解蠡,也能让她余生有人相依。
哪怕是知晓她所有的靠近、接触、好意皆是有所图谋,只要他能给得起,又何妨...
他垂下眼眸,搂住清黎的腰身:“清黎,你有想要的么?若我能给的起,你尽可以开口,不必瞒我。”
清黎指尖有些泛白,心中的心事如洋葱剥皮般被一层层悄然掀开,她不知道萧璟云怎么会提到此事,或许只是玩笑,可凝视她的双眸又是如此认真,眸底碾碎了所有星河。
真心却又谋上枕边人的棋局,清黎都不敢回应。
良久,她稳了心神,才半开玩笑地回应道:“当然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你最好顺利登基,我也能沾沾你的光,成为天下所有女子仰慕的王后了。”
萧璟云笑得温润。
“这样即升了地位,又有享之不尽的财富。”
清黎随口提了一句:“怪不得世人常说三大乐趣无非就是升官、发财、还有死伴侣...”刚一出,看出他眉目间的失意,她就有些懊悔:“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璟云低头一笑,没有丝毫愠色,反而顺势接过话题:“若真有这吗一天,不必为我守节,我只希望能再寻个称心如意、对你好的郎君好好过完余生。”
他遥想到解蠡嚣张跋扈、城府深沉的样貌,不由得婉言了一句忠言:“我只愿你眼光能好一点..最好他的所有才学、武艺、私德、为人处世都能比我还要好,还要懂察言观色、懂如何哄你。”
清黎嘟囔:“这难度还不如让我守寡。”
今夜的萧璟云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肺腑之言直接让她无从作答。谈吐之间,清黎只好装困草草结束这低沉的话题。松开萧璟云的手掌,转而躺在了软塌上,双手如个受惊的兔子静静地捏着被褥,露出一双慧眸扫着萧璟云的动静。
萧璟云先是穿好所有衣裳,接着拿起笔墨回到桌案上伏笔低头在宣纸上不知写着什么,微皱的灯火揉碎了照亮他的脸庞。这种感觉不再像是之间高高在上、不落凡尘的扶桑,更像是一个真的有血有肉、难舍感情的凡人。
清黎也察觉到了不对,声音柔柔的:“这么晚还点灯,打扰到我睡觉了。”
萧璟云笔尖微顿,刚粘上饱墨的汁水顺着毛笔晕在纸上:“打扰到你了?”
清黎翻过身去,整个被子闷住整个身子。
“你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