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云倒是听话,指节上还染着刚刚粘上的墨汁,他边揉戳着指节,边坐在了清黎的腿弯处:“怎么了?”
故意恪守着距离,又难逃自己的本心驱动,最后落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
谁曾想,清黎伸出皓腕抓住了他的衣角,蒙着的声音从层层掩盖的被褥中钻出来,轻轻柔柔,又夹着娇气,难掩她双颊绯红的羞态。
“我要睡觉了。”
“我知道。”
清黎呲了一声这不得意思的木头:“我的意思是,你不睡吗?”
似嗔非嗔怪的一句唯他心中一阵,耳根也被这暖热的气氛羞出了红润,看着那双拽着自己衣角的手犯了难,他微微俯下身要揭开那层束缚的被褥时,紧紧捏住的五指却停顿了。
萧璟云颤着鼻息:“你先睡吧,我最近公务繁忙,难免打扰到你,我会挪到侧殿办公。”
*
夜色深深,乌鸦栖在司命的肩头,侧着头鸣着嘶嘶哑喊:“仙君何必如此煞费苦心,为何不直接执行命簿上的最后一页,孟婆也不敢不遵从你的命令按着棋局落字。”
金色仙法绕身,原是解蠡的皮囊顷刻之间化为司命的眼眸,不同的是,眼眸皆是如这黑夜深深的颜色。
他轻笑:“离心,唯二者皆背离才有看头,才能为这命簿最后一页染上血色。”
“萧璟云离心,才能走上他真正的命途。”
“清黎离心,才能成为害死萧璟云的致命一击。”
第51章 萧璟云的抉择
天刚刚蒙亮。
清黎再一次从榻上醒来, 最近几日的睡眠觉浅,可能是心中积蓄的心事。翻来覆去、接连苦思几日也未有答案, 一切缘由萧璟云那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态度。
天际开始泛着白,清黎掐着时辰才听到那步履匆匆的脚步声,萧璟云这几日总是这样早出晚归、回来就在侧殿端坐在桌案上,神情肃穆念叨觀山案的最后一个疑点,便是霍连徵明明频频捷报,为何要转战觀山?
这一个疑点始终萦绕萧璟云的心头。
虽说萧璟云对待她也像往常一样温润和细致,可清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总觉得他给出的解释和理由是在刻意回避两人之间的距离,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之前亲昵, 也未有过行房, 哪怕清黎前几日如此明晃晃的暗示, 也不见萧璟云接招。
她叹着气,从抽屉里拿出衣衫穿戴整齐, 簪花带镯, 好好对着铜镜梳洗了一番。拿着木梳一遍遍梳着自己溜着光的发丝,思索好似是从萧璟云回来后,就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因为半年的分别?
百思不得其解,清黎索性拿杜康解忧。
日上三竿, 苏迪雅揣着步子推开清黎的闺门,一入眼便瞧见了上首喝得微醺的太子妃, 以及桌前东倒西歪躺着的空酒瓶。她用袖子遮住这呛人的酒味:“阿姐,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你也太能喝了吧。”
连叫了几声阿姐,清黎并无回应, 直到推搡推搡了肩头,她才撑着脖子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 原来是苏迪雅在唤她。之前鬼魂都唤她阿奶,叫姐姐总有些时间无法适应。
“阿姐,为何大白天借酒消愁啊?有什么烦心事,说于我听听?”
清黎弹了她的脑门:“没大没小,你这个小屁孩能懂什么?”
苏迪雅进入东宫以后,日渐变得开朗,脸上的阴翳也渐渐在日里一扫而空,只是清黎偶有几次深夜路过还能听见她捂在被子里小声抽噎,其中冷暖也只有自知了。
思绪渐渐收拢,只见苏迪雅甩着无赖推搡着清黎:“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阿姐为殿下烦心,是不是?”
清黎放下皓腕,认真地审视了苏迪雅一番,是似默认。
她道:“你有何见解?”
“阿姐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事烦忧啊?”
清黎无语:“搞了半天,你只是瞎蒙的。”
耐不住苏迪雅不厌其烦的推搡,清黎只好娓娓道来。
苏迪雅也学着清黎的模样托着腮:“麻烦,忽冷忽热、忽咸忽淡,不会是这半年的分别让殿下在南境寻到了些其他的狐媚子吧,这就叫喜新厌旧。定是这样,殿下才会迟迟躲着阿姐,不碰阿姐!”
“看来阿姐上次圆房技术不行啊,没有死死抓住殿下的心,让别的女人钻了空子。要是连碰也不碰,可就离着休妻不远了...”
结果,被清黎一顿毒打。
苏迪雅抱着头满屋子慌乱逃窜,嘴里大喊错了错了。
一追一逃二人跑了半个时辰,终于双双累得气喘吁吁,清黎靠着墙沿大口喘息。苏迪雅靠着桌角楷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湿汗浸透了整个后背,她的白皙的皮肤开始晕出朵朵艳丽似梅花状的红斑。
清黎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不仅喘着气调侃道:“要是谁娶了你,是不是冬天都可以不用赏梅了,直接看家中的娇妻就好了。”
苏迪雅羞红了双颊,不想理会清黎流氓的话语。
清黎也正乐着调侃苏迪雅,可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以前时常纠结宋清衍在招魂夜留下的最后线索:画中梅藏匿。
可山河表里图里并没有梅花,一针一线绣出的皆是恣意快活的绿野青山,连半点绯红的色彩都没看到,何谈梅花?
梅花。
只有苏迪雅身上有梅。
画中梅藏匿。
清黎恍然大悟,完全展开山河表里图,放在苏迪雅的红斑之上。她身上的梅花与这绣图融合一纸,点点红梅印在这绿野之中与这山川相连,断断续续,巧妙融合。
竟悄然化为了一副字字殷红的血书,笔锋凌厉,每句苛责,都在质问着那个天下独尊的帝王。
上写:
南境大遂,只需久防,敌军便不攻自破。
原以陛下大喜,臣霍连徵不懈于内,攻防在此。
曾多次上书兵甲不足,粮草不足,可陛下屡屡无回信。
苦等唯独密旨一封,交于臣。
陛下命臣诱敌进觀山,并令率林元正与臣合力围剿,便可化解这难题。臣不宜异同,谨遵陛下之命,南定觀山,庶竭驽钝、攘除奸恶,浴血至最后一刻才骗局。
或许臣早已知道,只是不知臣拼死效忠的帝王早已不是彼时进尽忠言的陛下。
清黎双眼呆滞,脑中一片空白,曾想过觀山的主谋可以是任何人,却未想到是庆帝。
绝对不可以庆帝。
她双眼微微缠着,离着桌案三两步的距离也被吓地浑身摇摇颤颤,勉强虚扶着桌案坐了下来,一壶接一壶地灌着自己。苏迪雅看见清黎六神无主的样子,急切地前去关心,可无论再怎么唤她,也再无反应。
清黎莫名地恐慌,她终于知道那萧璟云命簿上的最后一页,为何被定为谋逆..为何他会走入枉死的结局...为何庆帝这么反对萧璟云彻查觀山案...
她太清楚萧璟云是非分明的性子,若他知道了此事,定会冲向殿内,让一切罪恶皆昭,他会挑衅庆帝最引以为耀的皇权和权威,他会在百官面前揭露庆帝谋害权臣的嘴脸,他不会顾念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庆帝承认罪行。
为什么主谋一定要是庆帝...
萧璟云真的会死...是毫无生机的死棋..
清黎捏紧了山河表里图,面色铁青。
*
萧璟云披着裘狐大鼇冒着微微冬雪踏着沉沉的夜色走入侧殿,冰雪落在他的眉目间还未来地及融化。内庭还未点灯,漆鸦的氛围连萧璟云忍不住蹙了眉头。
从前身旁也是此般孤寂,可他只顾与诗书为乐,浑然不觉。可如今孤单、冷意死一汪苦水趁他不备之时就会趁虚而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喜怒不行于色的萧璟云此刻毫无顾忌地将神伤外露,以至于在漆黑的殿内都清晰可见。
他轻叹一声,又闻到一股甜腻的糯香。
桌案上放着碗还散着热气的酒酿圆子,白花花的汤面上还洒着今早刚从树枝上掸下来的桂花,甜味中还缠着淡淡的雅香。可这不足以让萧璟云舒缓眉头,他从不喜吃甜食,这股味道甜得他胃里泛酸。
萧璟云点燃蜡烛,正欲唤来逵叔把这碗酒酿圆子端出去,却抬眼看见桌案旁清黎素罗青衫以待,乖乖地居腿而坐。
是在等他。
不知为何,萧璟云今日观清黎水灵灵的杏眸泛着微红,弯弯盈盈的柳眉颦在低处,顾盼生辉的面容此刻暗淡无光,她紧紧地坐在此处连萧璟云进殿点灯都浑然不知。
萧璟云轻念:“清黎。”
清黎霎时如软泥一样摊在地上,面色惨白,后又如濒死的鱼儿被人重新放生回大海,嘴唇一翕一张缓和了好一怔才回过神,揉着眉眼对萧璟云笑道:“你回来了,我给你做了碗酒酿圆子,趁热吃。”
萧璟云脱下裘狐大鼇好生规矩地叠在清黎脚处,端着圆子一勺一口地送进口中。面团中的生粉还未完全煮熟,汤汁又放了许多白糖,过于齁甜,他嗓子腻得难受,却还是全部送入口中。
因为,他知道,清黎从不做饭。
今夜,她有事瞒他...
萧璟云清润的嗓音染着些许凉意,他不想主动逼问清黎,只道日常琐事:“从未品尝过你的手艺,我今夜有幸能尝到,只是有待提高。”
他故意轻松玩笑,想引起清黎往日的讨骂缓和气氛。
可清黎杏眸黎早已清润了几分泪意,只是强忍着:“璟...若你想,我们今后还会有这样的日子的。”
萧璟云柔声道:“怎么了?”
清黎握着他的双手,感受着他细微处寒凉的体温,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的手好凉。”
她清晰地知道她该交那字字印在山河表里图上的血书,可她不敢,可她又太清楚萧璟云的性子以及他一生认定的道义。
萧璟云把法正、国民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
清黎想到曾在南陵问过萧璟云的愿望,他说唯愿家国永安,不懂七情的他却懂守护万民的忧喜。他生来有着自己的使命,神性让他无私奉献于苍生让他一民,无论高低贵贱。
清黎知道她不能再为人的度量去决定萧璟云的去留,是自私的。
萧璟云是扶桑,是神,他的命途是他的意志。
可触到他掌心温度的那一刻,清黎犹豫了。
手背冰冷,掌心温度炙热。
她开始舍不得这凡间的点点滴滴、朝夕相伴,是她教会了萧璟云七情,让那个孤高的神有了人性。可事到如今,又要亲自将他送上神坛。
清黎该放手,让他完成为神的最后一步。
不知,自己的指尖已经用力嵌进萧璟云的皮肉中,眸里浸润几分泪意。
“我知道我不该问出口,可我想问你,愿不愿为自己活一次?”
萧璟云半知半解,隐隐有了些许预感,脑中嗡嗡作响,直到看见清黎藏在腿后的山河表里图,眸色瞬间深谙。
清黎未得到回应。
知道自己的私心,知道自己的不耻,还是颤着声音再次问一遍:“我能留住你吗?”